与病秧子夫君和离后 第27节(1 / 2)
——如果没有那封密折,他也许会不自觉地绷紧浑身肌肉,等他们审视自己,努力叫他们满意。
然而期待积攒太久,是会变质的。
他并不全然相信梁行谨讲的话,只是这样许多年,跳出去了就晓得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因而在听到梁行谨转述的那话的时候,他就像猛地被推出此山,由此看清庐山真面目,终于晓得自己可笑。
兜兜转转,他只剩梁和滟。
大略因为不在意,他跨过一列列文臣武将的时候,步伐从容至极,一步步踏过。哪怕那些使臣里也有对他这一身装束微露惊诧的,他也面不改色、宠辱不惊的样子,依次行礼致意了,负手站在一边,和对面的梁行谨遥遥相望。
梁行谨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看他,他的佛珠不离身,此刻在朝堂上,也依旧一颗颗捻过,裴行阙低头,看见了,又撇开视线,听皇帝讲漫漫一长串的陈词滥调,也感受得到落在他身上的探究视线。
他眼瞥过,找周家人。
那位周三公子的父亲站在人群里,位置很靠后,也正抬头看他,裴行阙的视线停住,眼抬起,视线凛冽,与他对视,一直盯得他低下头去,才撇开眼。
上面帝王的话终于讲到末尾,讲了些什么,裴行阙听得泛泛,但总不会是什么好话,毕竟他身边几位使臣脸色实在有些不太好看。
他垂着眼,等皇帝叫到他。
“定北侯——”
裴行阙略动了一步,拱手低头等他发话。
坐上的帝王轻敲两下扶手,语调慢慢:“你在周地这些年,一切过得也还好吧?也都习惯了罢,且看你衣食住行,一如我周朝子民,穿着这官服,也有模有样的。你年纪也不小,太子在你这个年纪,都已领六部在朝中行走做事了,何时也要委你个职务做做。”
他气定神闲,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裴行阙。
他毫不怀疑,裴行阙会应下这个话茬,以卑微的姿态。毕竟他在周地这些年,一直也都是逆来顺受过来的,他不信一个人能真的隐忍这么久——而且,一个人若真如此善于隐忍,又怎么会眼下就按捺不住,就因为得了个并不牢靠的靠山,和一点若有若无扭转的风向,就立刻露出峥嵘与獠牙来。
然而。
裴行阙仰头。
“适才传我来的那位中贵人说,陛下给我的定北侯府在县主嫁进来后大变了样子,越发好起来了,讲您做了门好亲给我。我也觉得,县主实在是很好的人,这也实在是一门很好的亲事。”他语气温和,平静,慢慢讲着话,答案和帝王的问题南辕北辙,却又暗中相合——梁和滟嫁进来后他的居所才逐渐变好,那没有梁和滟的那漫长十余年呢?
几个楚国使臣的眼神瞥过去,而裴行阙恰好回视:“我去国十一年不得归,听闻此次来周的有我一位叔父,不知是哪一位,我是小辈,不能提前见礼,实在有失远迎。”
几人中,一个微蹙眉头的老者抬手,抚了抚须。
顿一顿,他有点可惜地笑:“不能叫县主来,和我一起见过叔父,实在遗憾——只是周三公子砸了她产业,她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因此耽误,不能过来。”
在场人都静默了,注视着裴行阙。
也不晓得他这个人是怎么了,委曲求全这样许多年,怎么忽然转了性子,开始拂逆起上位者的话。
而且初露峥嵘与锋芒,就是朝着上头的皇帝。
周贺的父亲周至已经捧着笏板一路跪行到阶下,讲自己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帝王的脸色早已冷滞,那几个楚国使臣也嗅出点不对劲儿的气氛:“适才听周朝陛下讲,贵国法度礼仪如何周全森严,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
他们话里带着浓厚的楚音,讲起周地的话来,生硬滞涩,因此说得很慢,一字一顿,隔几个词儿就要卡一下,尤其讲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调上扬,仿佛故意强调,又像一句反问讥笑。
梁行谨捏紧笏板,似笑非笑:“两国邦交的事情,定北侯怎么好好的,讲起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来。”
裴行阙也低头,笑一笑:“略提一句而已,没别的意思。”
这事情就要被这样盖过去,周至跪在地上,要长舒一口气,然而那口气还没吐出,就被卡住,因为裴行阙依旧不罢休,他略移了两步,几乎要走到他面前。
“周地自然礼法严明,周大人也不必如此惶然着急,左不过是京兆府会查明的事情——哦,听闻贵公子误食毒蘑菇,不晓得如今怎么样了?此刻陛下在,他仁政爱民,一定不忍心听见臣民有事,你若求一求,他一定会拨了太医给贵公子诊治,好看一看,到底是误食了什么毒蘑菇。”
满朝文武肃然,楚国使臣林立之地,周至没来由地出半身冷汗。
他抬头,看微微弯腰,与他温和讲话的裴行阙。
这样的地方,多少大事说不得,他到底发什么疯,一定要扯着这么一件小事不放?!
太子那话,明摆着就是提点他,这话题到此为止,他却还一定要反复提及?到底什么意思?至于太医,他只觉背上全是汗,他怎么敢去求——周贺此刻正在府里躺着,只一点宿醉而已,不须太医,随便一个医者就能把出他脉象,到时候又该怎么去解释这事情?
他做这事情,本意只是向太子卖个好,这好还没来得及卖出去,就要收不了场——谁能想到,懦弱如裴行阙,此刻忽然咬着不放,还正好赶上使臣来的这时候?
他疯了吗?
可他仰头,裴侯爷眼神清明,神色温和,仿佛真在关怀他那不成器的三儿子的身体一样。
他却没来由的,觉得眼前人像个披着人皮的恶鬼修罗。
第32章
梁和滟先去了一趟食肆。
门面招牌都被砸烂了, 水牌被远远踢开,摔得稀碎,还没来得及拼起, 破破烂烂的,堆在门边。
梁和滟的步子一顿, 盯着那被砸得东歪西倒的招牌, 默了片刻。
天色还早,外头看热闹的人不多,梁和滟分开人群, 走进去, 就看见里面坐着几个伙计, 正歪扭七八地抹药。
绿芽仰头, 看见她, 叫了声娘子。
眼不知道怎么了, 红红的, 好像才哭过, 看着很可怜。
梁和滟伸手拍拍她脸颊, 对着满屋的人点一点头:“大家都还好吗?有哪里受伤了?”
其余几个也都站起来,对她露出个青紫肿胀、龇牙咧嘴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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