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88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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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队正讷讷道:“可这也是多少条性命啊……”

营将苦笑一声:“郡公说了,若是刘鹰击真的是英雄,看在马邑百姓份上,来顺善阳就是。郡公不念前嫌,还是要重用于他。但如此乱世,郡公却不能有妇人之仁,将太原王家数百年声名,赌在来年开春未可知的战事上……”

陈袭终于冷冷开口:“郡公就不怕某等这些马邑土著,去投刘鹰击?”

营将看了陈袭一眼,似乎要呵斥出声,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摇头苦笑:“去投刘鹰击,某等怎么办?马邑郡这个世道,最多就养一万兵。现在马邑鹰扬府和恒安鹰扬府加起来就两万人马,留谁下来?咱们弟兄辛苦厮杀了这么多年,就回去种地,每年给租庸调压得喘不过气来么?”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乱世来临,留在军中,说不定就能博一番将来富贵。这个时候还于乡野为民,只能成为来来去去军队鱼肉的对象,大家怎么可能舍得这博出来的地位,这将来的富贵?就算想活得长远些,现下这个天下,说得难听点,吃刀头舔血饭的军中,说不定都比为百姓在这乱世中存得久些!

陈袭仍然冷硬的道:“那刘鹰击也能带着咱们打出去!”

营将终于受不了,重重一拍胡床:“闭嘴!刘武周给了你什么好处了?对着咱们郡公,刘武周都应付为难,一个断粮就能让他覆亡。你让刘武周带着咱们打谁去?唐国公?那比我们郡公更多精兵猛将,更厚家世,我们还是只能坐困马邑,等待唐国公最后把我们收拾了!跟着郡公,在唐国公起兵向长安之际,说不定还能联络郡公故旧,谋取河东之地,这才是咱们的大富贵!”

营将一番话,已经说得透彻。这些马邑鹰扬府的军将,只能跟着王仁恭走下去。不可能投刘武周,更不可能远去河东为炮灰。这个时候,为了保住王仁恭地位,保住马邑郡局面,等待将来机会,只有遵循王仁恭号令,牺牲马邑一郡百姓,逼迫刘武周走到穷途末路!

一众旅帅队正,纷纷垂首,却一句话也再说不出口了。

只有陈袭,仍然一字字的道:“郡公如此行事之后,刘鹰击覆没,马邑百姓饿死大半。到时候郡公带领咱们南下去参与天下之争,马邑郡对突厥人就再无抵抗之力,剩下那点马邑百姓,也就成了突厥人的牧奴……这就是将军你想看到的么?”

营将大怒,站起身来,戟指陈袭:“反了你了!还有没有军律在!爷爷知道你陈袭一家都死在突厥人手里,你要不听号令闹事,就是害得我们这一营兄弟,都没好下场!”

陈袭梗着脖子:“至少爷爷死后见得了祖宗!”

营将跳脚大骂:“捆起来,砍了!”

几名军将忙不迭的抱住营将,不住解劝:“陈大就是嘴巴臭,将军你还不知道么?这么多年的弟兄,就放他一马,咱们接着教训他就是。”

另有几人就把陈袭拼命往外推:“喝你的酒吃你的肉去,这丧良心的活计,咱们干就是。死后进不了祖坟,也是咱们的罪过!”

陈袭铁青着脸,被众人推了出去,来到帐外,呆呆的看着头顶阴沉的天空,重重一跺脚,踉跄而去。几名军将看着他背影发了阵呆,摇头回转。

暖帐之中,营将垂着头,低声下令:“咱们中垒左营,向神武而去……那徐乐早走了。搜四乡之粮……入娘的,给那些百姓留一口能上路逃荒的粮食!能不能走到好地方,就看他们的命了!”

一众手下,低头不语。营将也颓然长叹:“咱们这些人,真是缺了大德了!”

营帐之外,陈袭踉跄而行,不辨路径。

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些世家子,不管是王仁恭,还是那什么唐国公,还有将天下搅乱的那些人物。又有谁真正将寒门,将百姓,当成人了?

这四百年来,宰制天下的这些世家子弟,实在是造足了孽!

到底有谁,能改变这个天下?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逐北(二十八)

玉龙翻卷,天地间银白一片。

塞外冬日,没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当来自草原的寒风横扫而来,一下就堕入最为酷烈的天候当中。

在这风雪之中,一队人马艰难的在雪地里跋涉而行。马匹尾巴都冻成了冰坨子,马腿上捆着枯草,马背上搭着毛毡,在雪地里一步步前行。

马背上的每名骑士,都尽力的蜷缩着身子,抵抗着迎面而来的寒风。

每个人似乎都已经不去想前面的道路还有多远,只是这样走下去。若是想得多了,也许就再也没气力坚持到目的地了。

能在如此天候,在山地中穿行,只要能活着到达目的地,对于这支队伍,都不输于连续打多少场苦仗的磨砺。

这支队伍,自然就是徐乐的玄甲骑了。

跟随徐乐以来,先是克神武,再在善阳城外以少胜多,现在更雪地北上远行。不知不觉中,这支底子本来就甚好的队伍,磨砺得越发成型。不仅锋锐,还有了些厚重。

仲铁臂在队伍后面照料着病号,除了陈凤坡之外,他就是岁数最大的人。陈凤坡每日在冰天雪地里,操持着给队伍吃上一口热食,给马喂足草料,已经是竭尽心力。这照料病号的事情,就交给仲铁臂来代劳了。

如此长途跋涉,如此天候,不少人受了风寒。症状轻一些的还在马背上坚持着,有十几个症状重一点的,已经是烧得头晕眼花。马也坐不得了,就在两匹坐骑之间拉起了绳网,把病员放在绳网之上,垫着盖着厚厚的毛毡,照应着他们跟上大队。每逢避风处稍微休息的时候,就得赶紧寻枯枝衰草生火,化了雪水熬一口热腾腾的汤药出来,服侍这些病员喝下去。

在他这一路精心照料之下,竟然一名病员都没丢下去,也算的是不大不小的奇迹了。但仲铁臂已经累得眼眶都深深凹了进去,一副憔悴的模样。原来神武城中江湖大豪气度,已经剩不下多少了。

才探视完一名病者,就见风雪中,后面一队人马赶了上来。七八个人的规模,坐骑上驮着锅碗瓢盆,走动一路叮当响动一路。

带队之人,正是陈凤坡。

仲铁臂眼睛一亮,勒住坐骑等候他到来,劈头就道:“这些时日,生病的弟兄,还就是热汤泡饼子!病中本来就口舌无味道,香料也舍不得放!倒是盐洒得多,还没病死,就得咸死。今日无论如何,弄点精细的烩汤饼,加上肉羹。香料也别舍不得,都是王仁恭送的!”

陈凤坡也再没了在神武县中养尊处优,白白胖胖的模样。穿着油腻腻的皮袍,腰身都看得出来了,满脸胡须蓬乱,眼神也锐利不少。

他管着队伍的后勤辎重,还要操心三餐。每日都是早早赶到前面埋锅造饭,等大家吃完上路,再带着队伍从后面追上来。到得晚间扎营的地方,还要烧热水给大家泡脚擦洗。还要给修补蹄铁,擦干净马身子,喂上夜草。当大家入睡许久,才能开始歇息,然后又要起在大家前面。

虽然不用他这些人上阵厮杀,但这辛苦程度,也是足斤足两。

听到仲铁臂拦着他后这番话,陈凤坡没好气的就吼了回去:“一路上死了多少匹牲口,你能不知道?现下哪里还驮得了这些精贵物事?有口热汤喝已经是咱们拼了老命,再想要多的,咱们几口子也都躺下,你仲铁臂来照应,随便给咱们吃啥,咱们都不挑剔!”

仲铁臂瞧着这几个人,全都累得在马背上歪歪倒倒,有人还在咳嗽,明显也感染了风寒,只是在强撑着。

最后仲铁臂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乐郎君怎生还没到地头?这一路要走多远?再这么熬下去,这玄甲骑可全就垮了!要是能保留下来,这是强军种子,丢了可惜!”

陈凤坡用力搓着脸,似乎想靠着这个动作让自己多一点暖意。

“某可不知道什么不什么强军种子,咱们这帮人投入这玄甲骑,多半都是感念乐郎君救命恩德。结果又上阵拼杀,又冬日长途行军。咱们边地男儿,这份恩情还得可也不含糊!咱们也算是跟着乐郎君共过命吃过苦的嫡系了,要是丢了咱们,看乐郎君到哪里再拉这么一支队伍起来!”

陈凤坡和仲铁臂发了两句牢骚,陈凤坡就又催促手下赶到前面去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仲铁臂道:“老仲,等会儿某再翻腾翻腾,看有什么精细吃食,给病着的弟兄弄好。可你也别有太大指望,就算挨过今天,再不到目的地扎下来,大家都得埋在这雪里!”

而在队伍前面,徐乐韩约,带着几名精悍的玄甲骑,在前面哨探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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