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44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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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乙忍不住骂了一句:“看准些!”

就在这时,一名部曲忽然指向身后说道:“快看!”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烈火熊熊火光冲天,在黑夜中分外惹眼。鹦鹉洲上没有高山,如此火势在沙洲外都能看得清楚。对于这些部曲来说,这显然也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这些人只是想以火攻逼出暗藏林中的对头,不想把自己暴露于人前。再说毕竟还被官兵追剿,即便附近没发现战船踪影,把官军注意吸引过来总不是好事。

眼看火势如此,众人都有些心慌,甚至顾不上等着围攻逃出来的对手,只想快些逃跑。谢乙皱眉道:“谢大当初布置的时候,不可能让火势烧成这样。”

“莫管那些闲事了,先走为妙,再不逃就来不及了!”一名亲兵在谢乙身边大声叫喊着。

谢乙看了这名一眼,冷哼一声:“这点胆子还做军汉?这火离咱们远得很,今晚风向也不是朝这边的,不会烧到你身上。你就算站在这里不动,那火也不会”他话还没说完,却听军士一阵惊呼,他连忙把身形转回,却见众人前方隐约有火光出现。火势看上去不算太大,可是所在方向却是众人逃走的路上,这显然不大正常。不管何等冒失,都不会在自己逃生的路上放火。再者人都在这里,那火又是谁放的?看这火势越来越旺,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演化成一片火海。之所以现在感觉不到,乃是距离以及树木遮蔽视线,并非真的没有威胁。原本对众人有利的风向,此时却成了催命符。这些老卒都知道水火无情的道理,若不是训练有素谢乙本人又深得军心,只怕这时候已经四散奔逃。

谢乙心知不妙,连忙大喝道:“改道走!”随后带领众人换个方向,想要避开火势急行突围。之前谢乙还想着以命换命斩杀敌手,此时已然却只想着先走为上。他很清楚,单纯武艺方面的差距,还可以靠着人数填平。加上谋略层面的差距,便不是人力所能挽回。

自己的对头并非一勇匹夫,而是真正意义的战将,不止武艺高强更是懂得用计,自己乃至谢用之这等厮杀汉根本不是其对手。作为谢家的家生子,谢乙也曾听过主家祖上的赫赫威名。当年淝水之战,谢家祖上力挽狂澜的丰功伟绩为人津津乐道,更是谢家每个奴仆都必须熟记的典故。谢乙这等军汉没读过书,讲不出大道理,更不知道何为兵法。对于主家祖上丰功伟绩神机妙算怎么也记不牢,更理不清这里面的门道。倒是当了一辈子部曲的老父几句话能让谢乙记住:“咱们做军汉的只管按令行事,拿着刀枪往前冲,只要还有一口气手脚便不能停。贵人不用和人交手,只管和对手斗心眼,主公说得神机妙算就是这么回事。你就记着主公祖上玩心眼,胜过了对头就行你不要笑,打仗就是这么回事,谁心眼多谁就占上风。平日里咱们心眼直算计不过别人就注定受穷,打仗的时候算计不过别人,就是死路一条。日后若是你小子出息,自己有权掌兵的时候一定得记着,遇到心眼多的人赶快逃,千万不要上去拼命,那就是送死!“今晚的情形就应了自家老子的话,这对手从头到尾把自己和谢用之算得死死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算计之中,就连火攻都被人家料到,反过来对付到自己头上。这种对手自己如何敌得过?能及时逃脱都是万幸,还哪里敢想着把对方杀掉。这把火其实是对方放起来的,那些引火之物想必也是被他事先转移了地方,所以才让部下连续两次点火失败。谢乙想不明白对手为何要放火,就像他想不明白,沈光身法何以如此迅捷,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跑到自己这些人前面点火一样。

众人奔走未远,头顶处陡然传来一声弓弦响,一名谢家部曲应声扑倒。这次所有部曲都发现了来人所在,其赫然是藏身于树冠之上,由树上发动偷袭。这支人马已然有些慌乱,前后的火势让他们觉得自己成了瓮中之鳖,稍不留神就可能被火吞噬。为了逃命已经顾不上阵型整齐,只想着先逃出树林再说。射士自然也不例外,谁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挽弓搭箭,保持临阵模样。眼下虽然发现其所在,也来不及放箭。仓促间抽箭举弓向树冠瞄准,更多的人却选择发力狂奔,至于被射杀的袍泽,现在却是顾不得了。

树冠上,一个男子的声音陡然响起:“尔等已然陷入绝境,还不速速投降?”说话间只见人影晃动,一条人影从树上飞身落下,不等射士松弦,人已经落在他们面前。宝刀横空扫过,面前两名射士随之倒地。其他人刚要动手围攻,来人却是将手中宝刀一挥,又斩翻了一人,紧接着宝刀横扫让众人不敢向前。

谢乙喝道:“你到底是谁?”

“连你家阿爷沈折冲都不认识,还敢做这没本钱的营生?”来人虽然孤身陷阵,态度却格外从容。反倒是谢家这些部曲听到其名号有些慌张,一些人匆忙后退,以手中刀矛指向来人,却不敢上前攻击。那些持弓射士明明已经拉弓搭箭,也不敢放箭伤人。

谢乙一声怒吼:“肉飞仙?我知你是长安侠少之首,可孤身一人就敢上岛,未免太过目中无人!”

“孤身一人?谁说我是孤身一人?你阿爷如今乃是朝廷折冲将军,怎会孤身前来?你当这火是作甚?尔等虽然没什么见识,但总该知道举火为号这句话吧?如今朝廷大军已然从四面八方来攻,弹丸之地须臾可破,你们还以为自己有胜算?再告诉你们件事,那艘五牙舟,也指望不上了!谢乙最担心的,其实就是五牙舟的安危。他留下来就是准备送死的,但是想要保住家小不失,后人有个吃饭门路,就得保证五牙舟以及大部分部曲可以逃脱。听到沈光如此说,他只觉得心头一紧,甚至顾不上厮杀连忙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火号既是发给官兵,也是发给徐乐。乐郎君已经去烧那五牙舟,你觉得它能保得住么?”

第六百三十章 南行(二十三)

谢乙带兵前去搜捕徐乐一行同时,谢用之便派了一支人马前往五牙战舟所在加强戒备。随后便命令剩余部下抓紧时间搬运财货、粮草,准备连夜出发,离开鹦鹉洲另寻他处栖身。夜晚行船并不安全,哪怕是老水手也不保险,正常情况下应该等到天亮再行出发。可是现在情况危急,容不得从容布置。乃至连钱粮物资也不能悉数搬运,除去必要之物,大多数物资只能就地丢弃。若是在平日,这种丢弃辎重财货的命令,肯定会引发部下不满,甚至有人开口反对。可是今晚这道命令执行的顺畅无比,那些部曲得知要离开鹦鹉洲,脸上都挂着笑容,至于丢弃辎重等等更是不当回事,全都欣然领命。这些人固然不像谢九等人那般早怀异志,却也没有谢用之对主家的忠心。对他们来说,为家主效力更多是迫不得已,逃固然不能逃拼命也可以拼,可是要说到送死,就没人愿意。得知沈光带兵前来的消息之后,这些人便悄悄收拾行囊准备离开鹦鹉洲另寻其他巢穴,乃至逼迫谢三出面试探背后,也是这些人共同心愿。如今得遂所愿自是满心欢喜,至于辎重等等压根就不在意。反正这些并非自己的东西,丢了便丢了。至于自己的财货早就打点好,根本不会受损失,也就谈不到担心。

望着这些难掩欢喜心思的部下,谢用之心头酸楚。未战先丧胆,谢家的兵马几时成了这等模样?当年面对苻坚百万大军也敢一战的北府军魂,从几时开始居然消亡殆尽?在鹦鹉洲上众人还可勉强称为一支军伍,与经制鹰扬得区别只在于听命于谁而已。此番离开,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变成一群真正的水贼,和那些打家劫舍之徒并无区别,主公想指望靠他们恢复家业,只怕是不容易。自己到时候又该如何向家主交待,又如何对得起主公对自己的栽培?好在这支部曲还留有三分良心,挨了四十军棍难以行走的谢蛟被两个亲兵抬着同行,并未丢下让他自生自灭。看着依旧呼痛的谢蛟,谢用之心里反倒有几分羡慕。自己犯下的罪过怕不是区区一顿军棍就能抵消,将来的下场只怕更为凄惨,到时候不知是否会有人关心自己的命数。

抱着这等心思,谢用之带领部下一路来到五牙战舟停泊之处,望着高大巍峨如同移动城池的战船,谢用之的心中才略略升起几分豪气。有这艘战舟在手,就有一笔翻身的本钱。天地广大,何愁无处觅豪杰?自己手上有战船甲杖,还有一笔可观财货,背后更有谢家为支撑,比起寒门起家的刘寄奴不知强出多少。说不定此番出行另有奇遇,能为主公再打出一片天地也未可知。

值守队正见谢用之前来,连忙上前行礼参拜。谢用之摆手制止,随后问道:“可有甚怪异处?”

队正摇头道:“叔父放心,一切如常。”谢用之这才长出一口气,心中石头暂时落下。他最怕的就是徐乐或者沈光直接杀来此地损毁船只,设若果真如此,自己就彻底输光老本,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对于这支人马来说,五牙战舟乃是他们最为宝贵的战具。对于谢家来说,这条战船则是恢复家业的指望,其重要程度甚至不在整支部曲之下。以谢家如今的财力势力,能够为部下搞来这么一艘战舟已经是极限,如果有所损毁,也不可能更换。谢家想要重振家名恢复祖宗荣光,又离不开这艘战船,是以谢用之的使命之一,就是必须保证这条船安然无恙。必要时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倒也不怪谢家小气,哪怕是以大隋国力之强盛,五牙战舟总数也极为有限。其中原因固然是因为五牙舟过于庞大,寻常小事犯不上使用。且大隋混一海内之后主要的敌手乃是突厥,没有水战需求五牙舟没有用武之地,建造这样的战船所需花费太大也同样是重要原因。连大隋朝廷都因财货而舍不得大规模制造的船只,如今的谢家就更加置办不起。能够把这么一条船弄到自己手中,且抹平首尾,已然花费了谢家海量财货还搭上了许多人情。谢用之也清楚,就算是自己的命,也不如这条船值钱,养护上格外用心,防护上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谢家家主知道自家实力大不如前,如果像其他世家门阀一样,以钱粮、部曲下注,根本吸引不到别人注意。哪怕赢了,也分不到多少好处,万一败北更是会输光老本。反倒是这么一艘大船能够惹人关注,只要跟对了人,等到日后天下易主,新君必然会记住这艘五牙舟,论功行赏时少不了谢家那一份。为了保证主家需要时这条船可以在人前露脸,谢用之不惜财货购置桐油生漆,既可防止船体被水侵虫蛀,也能保证船体光洁如新。每日专人昼夜轮番值守,除非持有军令,否则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

自从得知沈光带兵前来的消息,鹦鹉洲上戒备森严,停船所在更是严加防范。其值守兵力比起以往足足增加了一倍,论及戒备,比起关押韩约的牢房有过之而无不及。除去对主家的一片忠心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如今这艘五牙舟不光是主家必要保全的重要战具,也是这支部曲积存财货之处。自徐乐所乘商船上所得绢帛财货尽数堆积船上,虽然其中有部分已经不堪使用,但是所余之数依旧非常可观,足够这些部曲过上几年逍遥日子。谢家毕竟还要保持世家体面,更怕日后被人翻出旧账影响家声,平日对部下控制极为严格,不许他们随意外出打抢。偶尔攻克州县所得钱粮除去供养军队之外,大部分都被主家拿去使用。众人虽然是把脑袋拴在腰带上卖命厮杀,所得财货极为有限。这也是谢家驭下之术,不让部下发财,免得他们生出逃亡之心。他们手里没钱,就算想逃也无处可去。这种手段在乱世中未必一定是错,只是穷怕的人马见不得钱财,眼看着这么多绢帛堆在那,哪怕是头领都难免两眼通红,下面士卒就更不必说。这些巡逻士兵既要守着战船,更要小心着不要丢失了财货,身上的责任甚重。除此以外,如今船上更装有一批新到桐油,其价值也非同小可。这年月桐油价格昂贵且不易得,虽说大隋朝政日非,谢家又广有人脉手段非常,可想要长期购置也不是易事。五牙战舟船体庞大,谢用之要想保证其不被虫蛀又能常保光洁,所用桐油不是小数,饶是有谢家做后盾也偶尔会供应短缺。是以其不久之前刚刚购置了一批积存在手以备不时之需,日后流浪江湖不知何处安身,这些桐油就更是宝贝。桐油原本存在沙洲之上,谢用之担心其被徐乐所用,特意挪到战船上保存。有这么多值钱的东西放在这里,防范上自然格外小心,值守兵马乃是心腹亲随,带队的队正更是自己嫡亲侄儿。既然他说无事,也就没什么可担心之处。谢用之率先上船,部众摇动绞盘,借绞索之力把这条巨舟一点点拖出泊地送入水中。绞盘声咯吱作响,如同野兽磨牙,漆黑的夜色中,一头巨兽自睡梦中逐渐苏醒。谢用之立在船头回首望着鹦鹉洲一语不发,随着一阵水声,船体轻微颠簸,船上的谢家部众全都松了口气。只要到了水里,这条命就算是保了下来,不管徐乐还是肉飞仙,都不在话下。谢用之依旧绷紧面孔一语不发,受他影响,其他人也不敢说话,偌大一条船上除了呼吸声便是船桨划水声。

李草鞋这时来到谢用之身旁赔笑道:“谢大,咱弟兄几个没什么本事,也不好吃闲饭,不如就让我们去守着那些钱粮财货如何?”谢用之横了李草鞋一眼,冷声道:“那些财货又不曾生出翅膀,既不会飞又不会逃,用不着看管!”他本想直接把人赶走,但是眼下用人之时,再说也确实有地方需要人看守,又改口道:“谢蛟头领那边需要人手,你们几个前去侍奉着。官兵不知在哪里埋伏着咱们,随时都可能开战,没事不要随便走动。”李草鞋似乎没听出谢用之言语里的威胁以及不信任,反倒是点头哈腰地道谢,随后带着几个伴当一路前往谢蛟的船舱。这条五牙战舟船体庞大,固然依靠风力、水流推动,但是进退趋避也需要大量水手。偏生谢家人所行之事不能见光,不能雇佣水手力夫,所有操船之事都是自己人操持,就连李草鞋等人都上不去前。每到五牙舟出动时,除了战兵,余者都不能休息。今晚谢乙带了一百士兵前去搜捕徐乐等人,船上的人手就更加捉襟见肘,除去甲板上的守卫外,基本所有人都去操纵船只,没有几个闲人。谢蛟也是因为实在无力工作,才能在这种时候依旧有权休息。李草鞋等人一路来到谢蛟的船舱前,舱外站着一个谢蛟亲兵放哨,见李草鞋等人前来并不搭话只把身形一让,李草鞋等人推舱门而入。船舱内谢蛟趴在那里不住呼痛,听到舱门响边呼痛边抬头看,见是李草鞋等人进来,脸上痛苦之色尽去,转为满面笑容,一个翻身跳起,身形灵敏全无半点伤病之态。

第六百三十一章 南行(二十四)

“谢头领好本事,若是换成小的这等草包,挨了这几记军棍怕是没有三两个月走不动路。您老居然还能健步如飞,真是天下第一号的好汉!”李草鞋看到谢蛟翻身而起,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反倒是上前行礼陪笑,显得和谢蛟十分熟络。李草鞋没有多少本领,却能在谢家部曲环绕之下生存下来,靠得就是自己这张嘴。所谓“好汉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李草鞋别看未曾读过书更不识字,可是在江湖上打滚,也练就了一副过人的头脑,外加一张油嘴。固然登不得大雅之堂,用来敷衍这些军汉倒是足够了。只不过他再怎么能说会道,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毕竟这支人马乃是谢家的私兵,不管做任何事都要服从谢家命令,他和军汉厮混得再如何熟惯,到了杀头的时候,那些人也不会手软。原本他想着分了财货就逃之夭夭,或者干脆偷些绢帛逃走,总好过留下来当替罪羊。没想到沈光带兵前来的消息导致整个鹦鹉洲戒备森严,他想逃都逃不掉。李草鞋盘算多次,怎么看此番都是必死无疑,直到谢蛟出现,才让他看到了一线生机。谢蛟在军中地位不高,可是资历深厚,算是谢用之父辈的人物。这等人第一个主动拉拢结交李草鞋,显然背后另有深意。几番言语试探下来,李草鞋就断定谢蛟不过是出头鸟,在他身后有大批头领为支持。正是如此,其才有胆子和自己结交,商议如何落草之事。也正是有那些人的力量,谢蛟才敢在谢用之面前耍花样,就连打军棍都都能从中弄鬼。听得李草鞋夸奖,谢蛟摇头道:“你阿爷不是外面那些没见识的穷汉,把这些鸟话都收起来吧。谢用之眼里不揉沙子,纵然那些行刑的都是自家兄弟,手下也不敢留情。再怎么高举轻落,身上也得挨几下狠的,否则如何骗得过他?总算弟兄们手下有准头,否则我这几个月哪都不能去,怕是真要误了自家性命。你别夸我是什么好汉,自古以来哪有怕死的好汉?我承认自己是个孬种,只想舒服地活下去,不想为家主送死。你若是能帮我,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帮不了我,下场你自己心里有数。“李草鞋依旧满脸笑容:“能帮,一定能帮。小的毕竟在江湖上闯荡过,知道没本钱的生意应该是怎样做法。也不是跟头领吹牛,要说起武艺,小的拿不出手。可要说到怎么当强盗,谢大反倒不及某。只要咱们手里有财货,就不愁找不到帮手。咱们也不用那么多人马,更用不着这大船。有几艘小船,三五十兄弟,便足够做草头王,顿顿有酒有肉,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做这玩命勾当!“谢蛟对这话也颇为认可:“没错,老子就是不想再玩命!入他娘的,老子手上有刀,就该喝酒吃肉。给世家豪门卖命,就更应该吃喝得比别人好。可是你看看,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卖命换来的钱财,还要给主家拿去大半,哪有这种道理?如今先是恶了唐国公,又惹来肉飞仙。再跟他们,不知道还要惹下怎样的大祸!

阿爷这条命,不能稀里糊涂地送掉,这次我得给自己谋个出路!”

他的眼睛死死盯住李草鞋,右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直刀刀柄,李草鞋笑容依旧,双手看似随意地比划,实际远离直刀。“这话天经地义,人总得为自己多想想,不能稀里糊涂就把命卖给别人不是?您只管放心,小的保证说话算数,只要有钱咱们就能逍遥自在。也慢说是肉飞仙,就算是唐国公亲自带兵,也没处寻咱们去。这年月天下大乱,想找人没那么容易!只不过小的得说一句,谢大对那些财帛看得紧,怕是没那么容易得手。就算得手,我们人在水上,也没地方可去。”

“这不用你操心!”谢蛟一摆手:“他不仁别怪某不义,往日这支人马以他为首,如今……却说不准。弟兄们都已经商量好了,他若是带着我们走活路,大家便依旧让他做首领。若不然……那就只好对不住了。不过眼下先去取了财货,再说其他!“李草鞋心知谢蛟这话多半是谎言,如果他真的已经控制了局面,直接带领人马火并谢用之就是,哪里用得着先取财货?他越是如此越证明自己心虚,虽然之前他拉拢到了一批人马,可是随着谢乙带兵追击徐乐等人,这些心怀异志之人顿时群龙无首。谢蛟的才具威望根本不足以让那些人按自己命令行事,是以他只能兵行险着,先取了财货再说。到时候或是以财货收买部下,或者直接带着钱财投水逃生,都未尝不是办法。

他心里有数嘴上不说,反倒是主动搀扶着谢蛟向存放绢帛、桐油的仓房走去。这五牙舟上下五层,财货和粮草都放在舱底,得下一层甲板才行。除去李草鞋的几个伴当,谢蛟只招呼了两个亲兵,以及一个小头目加入,这便是全部的人马。这些人神情紧张,谢蛟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李草鞋故作不知,心中暗自觉得好笑:一个个平日自称豪杰,如今取几文财货也要吓成这样子,又能比自己强出多少?这三个人想必就是谢蛟能够联络到的所有部下,若是只有这点人,倒是省了自己不少气力。就是不知他们能拿得动多少……存放财货的重地,自然不会无人看守。哪怕如今人手紧张,仓房外还是站了四名扎束整齐手拿弓刀的兵士。在他们身后灯座上,放着两盏油灯照明,可以看清对面来人。

一见谢蛟等人过来,这几人立刻举起手中武器问道:“可有军令?”

“有你娘个腿!”谢蛟毫不客气地骂道:“你们疯了?还真想跟着谢大一条路跑到黑?也不想想,就算这次杀得出去,下次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跟着他迟早是个死,还不如趁活着,过几天像样的日子。一句话,让路还是不让路?让路的话,财货见者有份。若是不让路……“谢蛟说到这里手已经按住刀柄,身子略略下蹲,做出即将发动冲锋的动作。李草鞋等人也各自把手放在刀柄上,一名亲兵则举起了手中的弓。以人数论,他们的人比守卫为多,而且四层这里没有其他守军。即便有人从上面下来增援,这几个守军怕是也活不成。几个守卫对视一眼,又看看面前的谢蛟,慢慢地将手中兵器放下。为首那名亲兵说道:“大家自己人,怎可动刀子?你这话说得没错,咱们见者有份。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这时候顾不上谁是头目,只能按着人头分钱财。谁要是敢多拿一丝一毫,休怪弟兄们刀下不认人!”

几人说话间已经让开身形,谢蛟满不在乎地冲在最前面,一把推开舱门冲进去,其他人随后鱼贯而入。虽说嘴上说得不许多拿,可是到了这时候谁又能放心?往日里身为部曲时,有军法为绳墨,谁敢乱说乱动登时就要丧命。如今既然铁了心做贼,谁还会守着那些规矩?往日里约束着这些部曲言行,也是支撑着这支人马存在的规矩正在一点点瓦解,当事人对于这种变化并未察觉,只是觉得曾经的亲密袍泽,如今正变得陌生且不可信任。舱房内也有四盏油灯提供照明,将舱房内情形照得清楚。房间里财物堆放得到处都是,既有那些绢帛、桐油,也有之前存在鹦鹉洲上的些许钱财。其总数虽然不算太多,但是落到一个人头上,也是笔可观的数字。众人看着满室财宝两眼放光,如狼似虎般冲过去,不管不顾地开始向身上缠或是向包袱里放。谢蛟并未冲向那些绢帛,而是一刀劈开一口木箱上的锁,掀开箱盖,伸手进去捞摸。那里放着些金银饰物以及酒具。他一边把饰物向怀里胡乱塞,嘴里则嘟嘟囔囔地骂着:“谢大,我入你十八辈祖宗!当初阿爷就说把这些分了,主公也不会知道。你偏生不肯,就好像这些财帛是你的一样,为了它们险些要了我的命!结果怎样?最后还不是落到阿爷手里?”

其他人或是夺绢帛,或是寻钱铢,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多捞摸几文上,却没注意就在他们身后,一口木箱缓缓打开,从箱子里慢慢钻出一个男子。

男子身躯高大健壮,动作却轻盈如猫敏捷似狐。从开箱到起身,并未发出半点声音,这些人又被财帛迷了眼,谁也未曾在意。男子伸手将洞开的舱门关闭,随后自腰间缓缓抽出直刀。油灯光照在刀身上,凛凛寒光闪烁。一名李草鞋的部下无意中抬头,正看到面前舱壁上映出的刀光以及持刀人的影子。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可是刚一转身,男子已经一刀挥出!

血光飞溅!徐乐那英俊面孔在昏暗灯光、雪亮刀锋映照下,凶恶似修罗。望着满地死尸,以及被李草鞋死死抓在手里的绢帛,身旁还滚着几枚染满血污的钱铢。徐乐冷冷一笑,迈步从谢蛟尸体上踩过去,来到存放桐油的罐子面前,低头朝里面看了看,又劈手取过一匹绢帛。自言自语道:“蠢材!财宝放在你面前,却分不清贵贱。以你这等眼界还想去做贼?“说话间他来到门首侧耳倾听,过不多时,他脸上露出笑容,紧接着放声大笑起来。边笑边摘下一盏油灯,一手持绢帛,一手持油灯,向着桐油罐走去。在他眼前还有数十个桐油罐以及大量的绢帛,对徐乐而言,这就是今晚最值钱的财货,万金不易!

第六百三十二章 南行(二十五)

“糊涂!两个大活人不见了,为何不早说?现在这个时候才讲?”甲板上,谢用之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朝负责值守的带兵军将发起了脾气。这军将名叫谢忠,乃是谢用之的嫡亲侄儿。他虽然也是谢家子弟自幼被当作部曲培养,但本领并未练成。除去听话之外,再没有什么长处,能够当上军将,也全靠阿叔的面子。在谢用之眼中,这个侄儿和亲儿子没什么区别,平日里格外关照,犯了错也自然不会留情。打骂都是家常便饭,举起棍棒皮鞭抽打也是常有。此番谢忠犯的错足够斩首,也怪不得谢用之发火。五牙舟乃是谢用之一行人逃生关键,上船之前特意询问是否有异状,就是担心不测。他对谢忠信任有加,既然侄儿既然说无事也就不疑有他。可直到船驶入水中,谢忠才小心翼翼地过来告诉谢用之,其实方才在巡逻时,有两名部署下落不明。至于两人是几时离开的,又去了哪里并未发现,只当是两人开了小差开溜。谢用之今晚积攒的火气,此时终于不可控制地爆发。先是一脚踢倒谢忠,随后抽出直刀指在谢忠鼻端问道:“你身为谢家军将,自然该熟知军法,知情不报贻误军机该当何罪?”

“叔父听侄儿一言!”谢忠语气慌乱,语调更带着几分哽咽:“那两人平日就总爱说些不忠不义的言语,几次三番想要逃走,说是不想再过这苦日子。此番有了财货之后,就越发不愿留下受苦。只不过他们和谢九不同,这些话在人前从来不说,只在没人的时候胡乱讲两句,看到叔父连大气都不敢出,是以无人得知。侄儿素来与他们相善,才知他们的心思……”

“那你为何不讲?”谢用之越发愤怒,他发现自己始终被部下蒙在鼓里,居然连下面人心思都不知道。谢忠道:“侄儿哪里敢讲?叔父若是知晓此事,必要斩他们的人头。可是咱们军中何他们心思相近者不知多少,难道个个要杀?若果真如此,咱们这支队伍怕是难以维持。况且他们也没做什么,只是说几句话而已,何必让叔父知道?此番我等离开鹦鹉洲,大家各安天命。侄儿觉得,他们既不喜欢留下,又何必强人所难,让他们逃走也就是了。”

“那你现在才报与我,就是吃准了某如今身在水上,无法派兵去搜拿他们?你倒是讲义气!”谢用之紧咬着牙关,语气里满是杀意。如果现在脚下的不是自己亲侄儿,刀早已经落了下去。他很是后悔,当初不该把这么个无用之辈保举入军,不但没学会自己的武艺,怎么就连脑子也这么蠢?他当真以为自己杀人只是因为嗜杀?军法无情,没有这等严刑峻法又何以约束部下。谢忠不但不懂带兵,还当众同情逃兵?这话要是传入家主耳中,就算自己叔侄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眼下大军失去巢穴,正是人心不稳之时,有逃兵不可怕,可是逃兵居然被包庇乃至被认可,就是个不妙的兆头。正该杀几个人整肃军纪,怎么头一个犯到手上的就是侄儿?再说他知不知道,这值守戍卫失踪是何等严重之事,他怎么就敢如此大而化之,以为只是保全两个朋友?谢忠显然没明白叔父苦衷,听到叔父询问一语不发,显然是默认。谢用之一把将谢忠提起,在他面前怒喝道:“混账东西!你可知自己闯下大祸了!你怎知两人是逃了,不是遭了毒手?又怎知不是有对头,已经上了这条船?现如今我手上只有几十人可用,又如何找法?“谢用之边骂心里边敲着小鼓,他心里也盼望着那两人只是开小差偷溜,不是出了其他纰漏。船上不比鹦鹉洲,若是被徐乐那等猛将闯进来,就算能杀了他,也不知会闹出怎样的乱子。万一损毁船体,自己又该如何交待?他正骂得起劲,忽然眼神无意中向鹦鹉洲上望去,紧接着整个人便僵住了。张着口却没有言语,两眼死死盯着鹦鹉洲不错神。谢忠原来还在向叔父哀告认错,看倒谢用之这副模样,也不免有些慌乱,也随着谢用之的眼神回头望去,紧接着便扯开喉咙大叫道:“起火了!鹦鹉洲起火了!”漆黑的夜色中,鹦鹉洲上火光熊熊,把整个沙洲变成了一个巨大火把,连这艘五牙舟前进方向,都被这火光所照亮。可是船上众人显然不会感激这场火为自己提供照明,反倒是心惊肉跳,不少人也随着惊叫起来。虽说鹦鹉洲上的财货都已搬走人也不想再回来,可终究是住了好久的地方,难免有几分感情,看到自己前脚刚走就被付之一炬难免心中伤感。更重要的是,这火到底是谁人所放?岛上又出了什么事?谢乙与谢用之的决定下面人一无所知,还以为谢乙真的带兵杀了徐乐之后再来寻自己这些人。且不问他能否抓住韩约、徐乐等人,至少不会主动放火。难道这火是徐乐那几个人放的?再不然就是官兵已然杀了上去?

人于彷徨时往往容易朝最坏的方面考虑,这些兵士原本看到火光心中慌乱,再想到官兵就更觉得忐忑,偏生这时有人大喊起来:“官兵来了!你们看,那不是官兵?”火光中,只见有数十艘小舟如同蚂蚁一般向鹦鹉洲上靠过去,从上面陆续有人跳下。虽然看不清他们的打扮,但是这种时候不但不跑,反倒是主动登上鹦鹉洲的,自然非官兵莫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众人平日里与官军厮杀不止一次,也未见得害怕。可是今晚情形特殊,兵士连夜逃离,本就士气低迷。再见巢穴被焚官兵上岛,认定己方一败涂地。这些士兵就越发慌张,整个甲板上乱成一团。

谢用之怒吼道:“闭上你们的嘴!区区官兵有何可惧?他们尽是些小船,能奈我何?只管撞过去,谁敢拦咱们的路,就用拍竿对付!这等小舟纵有千百,也拦不住我们!”到底是军中老将,所带的部队又是统帅多年,哪怕威信不如谢乙也能让士卒畏惧。这几句话喊出来,甲板上骚乱顿时被压了下去,士兵们至少嘴上不敢再说什么,紧咬着牙关死死盯着那些小舟。正如谢用之所说,那些船只体型太小,根本对五牙舟造不成威胁。派出的哨探未发现官兵踪迹,想来也是这个原因。那些探子都盯着官军战船,并未防备小舟,结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这些小船并非战舟,所承载的兵力更是有限。这些小船的兵士加在一起也不过百人,确实不需要畏惧。饶是如此,谢家部曲也不敢大意,大声吆喝着让下面的水手快点划桨。甲板上的兵士则握紧刀矛弓弩,准备与官兵厮杀。只不过那些官兵似乎得了眼疾,对于这么大一艘五牙舟视而不见,全都往岛上冲。至于船上这些谢家部曲,自然也不敢主动挑衅,只盼着彼此相安无事。谢用之看在眼里,心中暗自生疑。他毕竟不是那些军卒,没被大火官兵乱了心智。他看得出来,这火虽然不小,但也远远没到火烧整个鹦鹉洲的地步。如果真是如此,官兵也犯不上杀上岛去。其实只是鹦鹉洲缺乏高山挡不住火光,加上夜晚漆黑,才格外惹眼罢了。光指望这火伤不了自己部下筋骨,那些官兵哪来的胆量,就这么杀上去,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而他们对自己这条船不闻不问的原因又是什么?还不等他想出结论,忽然船上喧哗声再起,不过这次的动静并非来自甲板,而是来自下方的舱室。谢用之脸色一变,刚要吩咐人去下面看看,就见一名满身血污的兵士连滚带爬地跑上来大叫道:“头领,大事不好,下面起火了!”

糟了!谢用之心思电转,瞬间明白了一切。两名失踪的戍卫根本不是逃跑,而是被人杀了。杀人者趁机摸上船,又跑到下面放火。一想到四层存放的桐油、绢帛以及三军口粮,谢用之只觉得阵阵头皮发麻。

顾不上询问下面情形,谢用之回头喝道:“莫管那些官兵,都随我下去救火!”其实不用他吩咐,众人也知道得去救火。不提那些财帛,就光是那些粮食,也得冒着性命危险去救回来。众人吆喝着自甲板一路向下,迎面就见有水手仓皇逃窜,双方迎头碰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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