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64节(1 / 2)
徐乐看看萧后又看看杨广:“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宝马宝甲人人喜爱,可若是这么凭空赏下,徐某万不能收。”
萧后又看了一眼女儿,目光中多了些说不清楚的东西,脸上笑容也渐渐消散。过了片刻才说道:“乐郎君不必推辞,本宫赏你这些,也是要你帮本宫和圣人做一件事。我们允许你离开江都,不过你要多带一个人走,把她带到长安去。并且要以徐家祖宗起誓,不可起歹意加害于她更要保护她的周全!从今以后她的性命就由你来保全,只要你有一口气在,就得保证她的平安。”
徐乐看着萧后,眉头微微皱起。他不喜欢对女人无礼,不过萧后这要求未免太过苛刻。不问可知,萧后肯定是让自己保护杨广的子孙前往长安,这简直岂有此理?李渊既已登基,就不会对杨家子弟太客气。自己身为李家战将,带个杨家子弟在身边不说,还要舍命保他周全,这根本是强人所难。设若这杨家子要起兵谋反夺取基业,自己还要保他性命不成?
可是不等他开口,萧后却朝二娘看去:“乐郎君神勇盖世,却不知能否保得下一个弱质女流?”
第七百零二章 屠龙(六十七)
萧后这番言语显然不是临时起意,不管杨广还是杨二娘都没有表现出诧异,似乎是早就商议好的。只是二娘朝萧后盈盈下拜,脸上更满是悲伤凄楚之意,可怜兮兮地说道:“女儿不想离开父皇、母后……”
“此事由不得你做主!”萧后从一开始露面就显得很是慈祥,对待徐乐更是有几分母亲的感觉。可是此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语气却异常严厉不容半点违拗。“此事乃是你父皇和本宫的决断,你只管遵旨就是,不许任性胡闹。你不再是不知事的娃娃,一言一行都关系着官家体面,不可放肆!”
杨二娘显然怕极了自己的母亲,听到母亲训斥就不敢多说,只好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了声:“遵旨!”便起身站回了原处。
萧后又看向徐乐:“二娘年幼无知,让你见笑了。其实这件事我们早已经商议妥当,二娘也知道该怎样做。只是之前圣人一直没把江都的情形对她讲过,是以她不知城中凶险,直到方才得知原委,一时惊慌难免失了体统。不过你只管放心,我杨家的女儿自有体面,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徐乐这时也明白过来,自己领会错了萧后的意思。对方虽然从进门之时就在布局设套,乃至赠送马匹兵器,也是为了市恩,目的就是让自己接下一个包袱。不过这个包袱并非杨家男儿,却是这位未得封号的帝姬。
男女有别,同为帝王血脉,情形却不可同日而语。男子可以继承大统便可作为牌位,被思念前朝或是别有用心者拥立,借着凤子龙孙名号召集部众图谋不轨。是以自刘裕篡晋自立开始,新朝建立之后必然对前朝帝王苗裔大肆杀戮乃至灭绝血脉。
可是女子的情形就不一样。毕竟女子不能为君,一旦江山易主,所谓帝姬也不过是个虚名,根本没人在意。哪怕是再有野心之人,也没法靠一个帝姬聚拢人心扯旗造反。是以大多数开国之君,对前朝公主也不至于赶尽杀绝。李渊仁厚之名达于天下,又和杨家有亲,以常理论也不至于对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公主赶尽杀绝。萧后敢把女儿托付给徐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即便如此,徐乐还是觉得这份托付有些不寻常。以往杨广想把自己招为驸马,可以算是一厢情愿,也是这荒唐天子所作无数荒唐事之一,没什么奇怪之处。可是这回萧后的托付一如托孤,自己和对方并没有什么交情,他们何以如此放心,就敢把爱女相托?再者说来,就算是托孤,通常也是保全男丁延续血脉,放弃男丁托付女儿又是何意?既然已经到了托孤这一步,又何不让手下嫡系亲卫,把杨家的子嗣带走抚养?
萧后此时又说道:“你心中想必有不少疑虑,这也不奇怪。换做本宫心中疑虑只怕更多。这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二娘是本宫的亲生女儿,也是本宫的心头肉。若是依本宫的心思,自然是希望她留在身边,为她寻个如意郎君。可是如今的情形一如你所言,江都城随时可能化为沙场,便是帝王之女亦未必能自保周全。生逢乱世已是不幸,女子之身就更成了一种罪孽,所受苦楚远胜男子十倍。本宫不忍见爱女受苦,只能有劳乐郎君这位少年英雄。当日圣人便有招你为驸马之意,如今驸马之事自然不必提起,只盼乐郎君能念在咱们两代交情,好好待她。”
“江都城内才俊无数,何以非要找我这个外人?”
萧后一声叹息:“这也是我这个做娘的一点私心,哪怕到了这等时候,还是希望自家女儿有个好归宿,不愿因为天下大乱就让她受了委屈。圣人身边虽有无数少年俊彦,可是都入不了二娘的眼,我也不想因为形势紧迫,就要她改变自己的心意。再者说来,如今江都城内虽有千军万马无数豪侠,可若说到可靠,怕是没人能超过乐郎君……”
说到这里,萧后又是一阵苦笑:“乐郎君乃是聪明人,应该知晓我的意思。天下太平时,朝堂上自然不缺忠臣良将。可是如今这等时局,忠奸善恶却是难说得很。若是所托非人,便把二娘送入虎口。本宫可不愿拿自己的女儿去试他人的忠心,还是得找个可靠的人托付。在长安时本宫便知道,徐家子弟都是顶天立地遵守信诺的好男儿,天下豪杰虽多,若说到重信守诺,怕是没几个敢和徐家人相比。如今本宫只等你一句话,应或不应全凭你的心意。”
徐乐心中对于萧后也暗自佩服,单以手段论,这个女子与杨广相比亦不逊色。若是生为男儿之身,说不定在庙堂上也能有一番作为。她若是如杨广一般以权势威压,自己倒是可以与对方抗衡到底,大不了一拍两散。可是她如今使出这以柔克刚的手段,正是徐家男儿的克星。徐家人不怕强敌,哪怕是再如何了得的对头,也敢与对方硬抗到底。可是一旦遇到这种伏低做小之人,又是女子之身就往往狠不下心肠。
倒不是自己真的会为萧后手段迷惑,被她软语哀求几句就任其摆布。可是萧后所求之事,说来既不过分更不苛刻,不管自己对杨二娘看法如何,都不好拒绝这种要求。再者说来,萧后说得也是事实。一旦江都兵变发生,乱军杀入迷楼,像这种倾国倾城的佳人,必然会遭遇折辱。抛开彼此身份立场不论,堂堂英雄豪杰也不能坐视无辜女子遭此横祸,出手搭救也是男儿应行之事。
只是徐乐也知道,不管萧后再怎么巧舌如簧,都没法改变一个事实。这位杨家帝姬对自己而言,终归是个负累,而且是个很难缠的包袱。她的身份姑且不论,单是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绝色美人,在当下的乱世中就可以归入祸根之中。甚至可以想到,以后从她身上必然会惹出不知多少麻烦。
徐乐不怕麻烦,但是不想惹毫无必要的麻烦。这女子对于玄甲骑和自己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留她在身边还要为她遮风挡雨,自己又是何苦?而且她也不能和步离相比,步离不光和自己如同亲人,更是有罗敦阿爷的嘱托。哪怕步离不会武艺,就冲罗敦以及梁亥特部落于自己的交情,自己也有保护步离的必要。杨家二娘又有什么?
杨广和自己家说不定还是仇人,就算当年之事未必和杨广有关,至少也谈不到交情。自己凭什么保护他的女儿?
只不过萧后这番布置堪称滴水不漏,把徐乐以及徐家抬到了极处。若是此时徐乐开口拒绝,不要说自己脸上无光,就连自家祖上的面子也都丢光了。萧后此时又是当面提出请求,不给徐乐思考的余地,饶是徐乐再怎么聪慧,总归是个少年,于人生的阅历实不能和萧后相比,此时却是想不出太好的借口回绝萧后的要求。
就在这时,徐乐只觉得胳膊被人拽了一下,他不用看就知道,拉自己的乃是步离。只见从方才开始就像一只弱小却又凶悍的狼崽一般护卫徐乐的步离,此刻却收了凶相,眼神中满是祈求之色,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徐乐也能猜出她所求为何。她也希望自己答应萧后的要求?
萧后说道:“其实今日本宫需步离前来,也是与她说起此事。我知道你们武人心肠硬,又见惯了生死,很多时候不懂得什么叫做慈悲。又知道步离与二娘相善,便将她宣来与她商议。这个小娘很好,纯真无邪又有大慈悲,本宫一开口她便应诺下来。如今就只好看你的心意了。这种事情不能强求,你若不愿只管明言,本宫就当没说过这些话。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伴当离开,保证没人会为难于你。至于二娘的命数,便只好交给老天作主!”
徐乐只觉得既是好气又是好笑,真没想到堂堂一国皇后居然会用出这种手段,软硬兼施逼自己就范。他看看步离,又看看对面的二娘。这位帝姬的美貌对徐乐并没有多少作用,可是看着她此时楚楚可怜的样子,却让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些徐家闾的乡亲女眷。
当初阿爷一手建立徐家闾,初衷并非结寨自保编练私兵,而是要在乱世中辟一方天地,凭借自己的武艺本领,为孤苦无依的百姓找个活路。边地混乱不堪,一如人间地狱。不管突厥铁骑还是盗寇马贼,都不会对百姓手下留情。
男子固然命如草芥,女子处境更加凄惨。那些女子中还有几个是徐敢从马贼以及胡骑手中夺回来的,她们初到徐家闾时恐惧、无助、悲苦、可怜的眼神,与面前杨二娘几乎一模一样。帝王之女凤子龙孙,在此乱世中也不见得比平民好到哪里去。难道自己真的要硬起心肠,看着这么个女子受害?
当日阿爷不惧贼寇胡虏的弓刀,为贫苦之人挣一条活路。自己身为徐家子孙,若是连这么个弱女子都保不住,岂不是辜负了阿爷的栽培教导?不过是一女子而已,自己保下她又如何?
第七百零三章 屠龙(六十八)
宇文化及府邸书房内香烟袅袅,多日来充斥其中的酒气,终于为香气所驱逐。平素放浪形骸的宇文兄弟,此时却是冠带齐整衣衫整洁。两人面色严肃,目光中满是怒意,在他们对面,则是满头大汗的司马德勘。
宇文智及冷笑两声:“司马好歹也是骁果郎将,怎么胆量这般小?左右不过是逃走了一个妇人,就把你吓成这般模样?居然大病了一场?就你这个胆子,在沙场上怎么提刀杀人?也莫说是杀人,就算是让你干回老本行杀猪,可还下得去刀?”
司马德勘明知宇文智及言语中贬损着自己,更是当面揭短,可是依旧装作不知,磕头如捣蒜,口内不住哀恳道:“司马无能,有负二公所托。不曾想那贱人居然是宫中耳目,更不曾想她居然将末将灌至烂醉。这几日末将身体抱恙不能视事,于二公钧谕不及动作,实在是罪该万死。只是如今诸事不谐,着实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不妨再等待两日,等某把人手准备停当,再……”
宇文化及将手一抬,打断了司马的话:“再等待两日,我等便要人头落地了!收起你这点小心思吧!”说话间他将手在桌上用力一拍,“你以为圣人杀了那报信宫娥,又下了旨意不追究军中缺额之事,你的性命便保下了?可笑!好歹也是功臣之后,更是越国公的心腹,怎么连这么点帝王心术权谋手段都看不出来?一个小小的稳军计,便把你瞒住了,你还能做成什么大事?”
司马德勘并未作答,只是不住叩首。他很清楚,自己的性命如今操于宇文兄弟之手。只要他们一声令下,便会有其府中家将杀出,把自己砍成肉泥。不过司马既然敢来面见二人,也并非全无凭仗。元礼、裴虔通两人都在外面,宇文兄弟若是杀了自己,那两人便可向杨广告密,大家来个鱼死网破。
再说宇文兄弟毕竟位高权重,与普通骁果军隔着一大截,直接去指挥人马并不方便。他们想举事,也需要自己这种中层军将为其奔走效力。眼下杀了自己倒是容易,再想找一个听话的人可没那么便当。是以自己只要不明着抓破脸未必就会丧命。若是自己此时真的按宇文兄弟命令行事,反倒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两相权衡,他宁可冒着触怒宇文弟兄的风险,也要继续拖延下去。
看着不住叩首,就是不肯给出明确答复的司马,宇文智及道:“你莫非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也不是第一天在朝为官,圣人是什么脾性,理应心知肚明。那宫娥既已进了宫,你所谋之事自然就瞒不过圣人耳目。他可能饶过其他人,但绝不可能饶过你!眼下碍着法不责众,不对你动手。等到他迁都丹阳事成,再解了你的兵权,那时候杀你如杀一犬!如今你不是为我们出力,而是为了你自己的性命搏杀!”
宇文化及哼了一声:“他说不定心里还想着拖你我入水,把咱们的性命绑在一处。这等人某见得多了,别人好心救他,他却只想着自己,哪怕忘恩负义也不在乎!只可惜啊,这种人虽然多,但注定都没有好下场!老天有眼,不许这种人活在世上,这便是天道!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攀诬我等?哪怕你在朝堂上指正,也不会有人相信!便是圣人,也不会追究!别忘了,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我等依旧可以逍遥快活,你就得死,明白了没有?”
“末将明白,就算借末将几个胆,也不敢攀诬二公!”司马德勘依旧叩首:“末将真心实意追随二公,愿为二公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只是如今这情形……实在是不适合举事。倘若仓促而行,只怕会误了二公的大事。末将一死不足惜,坏了二公大计,末将便是万死也难赎己罪。如今荣国公部下已经有所动作,宫中禁卫更是换成了那些殿脚民壮,圣人想必有所准备。此时强行发难,只怕必败无疑。”
宇文智及不屑地说道:“江东骁果?总共才有多少人马?能抵得住我关中健儿?想当年这些江淮人便不是我们关中好汉的对手,如今依旧如此。没了圣人撑腰,这些人在我们面前算得了什么?至于那些殿脚,就更是帮不堪一击的农夫。只是有几斤气力,能拉拉纤绳而已,你们这些武人,难道还敌不过一群刚学会拿刀的农夫?”
宇文化及道:“那些农夫也不用司马他们去杀。今晚,这些农夫连同那些禁卫,都会被处置干净。你只要带着人马杀进去,其他的事就不用操心。你这次无非是押上性命,我们押上的却是大笔的财货乃至家族前途,是以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你担心的事,我们早就想到了,也做好了准备。你不过是做你的本业,拿着刀去捅一头捆扎稳牢的猪,这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司马德勘停止了叩首,却也没有抬头,而是愣在那里。他不认为宇文化及会骗自己,但是也有些不相信,宇文家的势力居然到了这种地步,可以轻松撤换宫中禁卫。固然宇文述位高权重,可宇文兄弟毕竟浪荡多年,在世家圈子里也是不被人看重的败家子,他们几时有了这份力量?
宇文化及冷笑一声:“这么?不信?实话告诉你,这次动手的人远比你想得要多,能用的棋子更是不止你一个。若是按着他们的意思,你这种酒囊饭袋本就该除掉以绝后患。是某的面子才保住你的性命,如今你反倒是推搪起来,简直恩将仇报!”
宇文智及道:“你操心的那些事,也不算什么。这几日你窝在帐篷里不动地方,我们只好替你出面,和那些人见了几面晓以大义,如今他们都已经答应共襄盛举!”
司马德勘吞了口唾沫,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看来宇文家对自己已经起了戒备之心,绕过自己去拉拢那些军将,既是把自己架空,也是一种示威。倘若自己不为宇文家所用,他们便能从这些军将中找人替换。固然这些人的本事地位,不如自己来得合适。可真要是逼迫到翻脸的地步,宇文家可以豁出去一个司马德勘,自己却不能豁出自己性命不管。
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的司马,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没了之前的那份从容。连忙说道:“二公天纵之才,末将万不能及。既然二公已然说服那些人归顺,大事便成了一半。不过恕末将直言,就算得了那些人相助,咱们的兵马依旧不足。我等设计之时,乃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要杀入宫中大事可期。可是如今情形变化,圣人已然有所防范,江淮骁果更是严阵以待。若是以这几千兵马强攻,就怕一旦受挫,难免军心动摇,我等便有些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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