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二月二十四日(2 / 2)
说完这句赞扬的话,上校就同波洛一起出发了。
一位警察来为他们开了门,行了礼。在他身后,萨格登警司从大厅里走过来说:“很高兴您来了,长官。我们去左边的那个房间好吗,李先生的书房?我想先为你们讲一遍事发经过,整件事情太奇怪了。”
他领着他们走进大厅左边的一个小房间。那儿有一部电话和一张放满了文件的大桌子,贴着墙都是一排排书架。
上校说:“萨格登,这位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你可能听说过他,他正好在我家做客。这位是萨格登警司。”
波洛微微躬身行礼,然后打量起这个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肩膀方正,举止如军人一般,鹰钩鼻,颇具挑衅意味的下巴和茂密的栗色胡子。听到介绍后,萨格登使劲地盯着波洛看,而波洛则一个劲地注视着萨格登警司的唇髭,它的浓密似乎令波洛着迷。
警司说:“我当然听说过你,波洛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几年前也曾来过这里,巴托洛缪·斯特兰奇先生毒杀案,用的是尼古丁。那起案子不在我所管辖的区域内,但当然了,事件的始末我都听说了。”
约翰逊上校不耐烦地说:“现在,那么,萨格登,跟我们说说事情的经过。你说这是一起清楚明白的案子。”
“是的,长官,肯定是谋杀,没有丝毫疑问。李先生的喉咙被割开了,颈静脉断裂,是医生说的。但这件事里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
“我希望您能先听我说一遍事情的始末,长官。情况是这样的:今天下午大约五点钟,我在阿德斯菲尔德警局接到李先生的电话,他的声音在电话中听起来有些古怪。他叫我晚上八点钟到他家一趟,特意强调了这个时间。另外,他让我跟管家说,我是去为警方的慈善事业募集捐款的。”
上校猛地抬起头。
“为你去他家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没错,长官。嗯,当然,李先生是位大人物,我便答应了他的请求。我到的时候差几分钟八点,我说自己是来为警方的孤儿院募捐的。管家去通报后回来告诉我,李先生愿意见我。于是他带我去李先生的房间,房间在二楼,就在餐厅的正上方。”
萨格登警司停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接着以公事公办的口气继续讲述。
“李先生坐在壁炉边的一把椅子上,穿着睡衣。管家关上门离开后,李先生叫我坐到他身旁,支支吾吾地说他想向我报告一起盗窃案的细节。我问他说什么被盗了,他回答说他有充分的理由确信,价值几千英镑的钻石(未经加工的钻石,我想他是这么说的),被人从他的保险箱里偷走了。”
“钻石,嗯?”上校说。
“是的,长官。我询问了他一些例行的问题,但他表现得非常不确定,回答得也很含糊。最后他说:‘请你明白,警司,关于这件事,我也可能弄错了。’我说:‘我不太明白,先生。钻石要么不见了,要么就还在——二者必选其一。’他回答说:‘钻石确实不见了,警司,但它们的失踪也可能只是一个相当愚蠢的恶作剧。’这听起来太奇怪了,但我什么也没说。他接着说:‘我很难给你详细的解释,但事情就是这样的:在我看来,目前只有两个人可能拿走了钻石。若是其中一个拿的,那可能只是开个玩笑;但如果是另一个人拿的,那它们就肯定是被盗了。’我说:‘您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呢,先生?’他立刻回答:‘我想让你,警司,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再来一趟。不,再晚一点儿,九点五十五分吧,到那时候,我就能明确地告诉你我的钻石是否被偷了。’我有点儿糊涂,但还是同意了,然后就离开了。”
约翰逊上校评论道:“奇怪,太奇怪了。你觉得呢,波洛?”
赫尔克里·波洛说:“我可以问问吗,警司,你得出的结论是什么呢?”
警司摸着下巴,小心翼翼地答道:“呃,我有过各种各样的想法,但总的来说,我是这么推断的:毫无疑问,根本没有什么恶作剧,钻石的确被偷了。但那位老绅士不能确定是谁偷的。我的看法是,他说的那两个最有可能的人,应该是真的——那两个人一个是用人,另一个则是家里人。”
波洛赞赏地点点头。
“非常好。对,这就能很好地解释他的态度。”
“因此他希望我晚些时候再来。在中间的这段时间里,他打算把那两个人分别找来面谈。他会告诉他们,他已经把这件事跟警察讲了,如果能尽快物归原主,他可以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约翰逊上校说:“如果他的猜想没有被证实呢?”
“这样的话,他会让我们来调查这件事。”
约翰逊上校皱起眉头,捋着胡子,提出了异议。
“他为什么不在你来之前就把事情问清楚呢?”
“不,不,长官。”警司摇着头说,“您没看出来吗,如果他那样做,就只是虚张声势,半点说服力都没有。那人会对自己说:‘那老家伙是不会把警察找来的,就让他怀疑去吧!’但如果老人说:‘我已经跟警察说了,警察刚刚离开。’接着那个贼去问管家,管家又证实了这件事。管家说:‘对,警司开饭前刚离开。’这样的话,那个贼就会相信老先生是认真的,而他自己还是把钻石吐出来为妙。”
“哦,是的,我明白了。”约翰逊上校说,“你有什么想法吗,萨格登,那个‘家里人’,可能是谁呢?”
“没有,长官。”
“他没给你什么暗示吗?”
“没有。”
约翰逊摇了摇头:“好吧,继续吧。”
萨格登警司继续以公事化的口吻说下去。
“我再次来到这幢房子,长官,正好是九点五十五分。就在我要按门铃的时候,听到房子里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几声叫喊和一阵骚乱。我不停按门铃,还砸了门环,三四分钟后才有人来开门。当男仆最终把门打开时,我马上就知道这儿发生了一起重大事件。他浑身都在颤抖,看起来马上就要晕过去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李先生被杀了。我急忙跑上楼去,发现李先生的房间乱作一团,很明显曾发生过激烈的争斗。李先生躺在壁炉前的血泊之中,喉咙被割开了。”
上校严厉地说:“不可能是他自己弄成那样的吗?”
萨格登摇摇头。
“不可能,长官。举一个例子来说,房间里的桌子和椅子都翻倒了,瓷器等装饰品全打碎了,而且现场没有发现可用来当凶器的剃刀或其他刀具。”
上校沉思着说:“好吧,看起来确实是谋杀。房间里还有别人吗?”
“大部分家庭成员都在那儿,长官,只是站在周围。”
约翰逊上校说:“你怎么想的,萨格登?”
警司慢吞吞地说:“一件糟糕的事,长官。我觉得像是屋子里的人干的,我想不出哪个外人能在干了这事之后及时逃走。”
“窗户是什么样的,关着还是开着?”
“房间里有两扇窗户,长官。一扇是关死了,闩着;另一扇从底下拉起了几英寸——但用一个防盗螺栓固定住了,动不了。我试过了,它卡得非常紧——我敢说那扇窗有好几年没开过了。另外,外面的墙面很光滑,没有裂缝——也没有常春藤或其他藤本植物,我认为没人能从窗户逃走。”
“房间里有几扇门?”
“只有一扇。那个房间在走廊的尽头,门从里面锁住了。他们听到搏斗声及老人的死前尖叫后,立即冲上楼来,把门砸开才进去的。”
约翰逊厉声问道:“开门后谁在房间里呢?”
萨格登警司严肃地回答:“房间里没有任何人,长官,除了几分钟前被杀的老人。”
约翰逊上校瞪着萨格登足足几分钟,才没好气地说:“你是想告诉我,警司,这是一桩只有在侦探小说里才会读到的该死案子,一个人死在一间上锁的房间里,显然是被某种超自然力量杀死的吗?”
一抹无力的笑容出现在警司的唇边,他严肃地回答:
“我不认为事情有那么糟,长官。”
约翰逊上校说:“自杀,肯定是自杀!”
“如果是自杀的话,凶器在哪儿呢?不,长官,自杀是不成立的。”
“那么凶手是怎么逃走的呢?从窗户吗?”
萨格登摇摇头。
“我发誓他不是那样逃走的。”
“但门是锁着的,而且你说,是从里面锁上的。”
警司点点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没有指纹,”他明确道,“可是看看这把钥匙,长官,用放大镜好好看一下。”
波洛弯下腰去,和约翰逊上校一起察看这把钥匙。上校发出一声惊呼。
“天哪,我看到了,钥匙顶端有些轻微的划痕。你看见了吗,波洛?”
“是的,我看见了。这也就是说,钥匙是从门外转动从而锁上门的——用一种特别的工具穿过钥匙孔,抓住钥匙——很可能是一把普通的老虎钳,就能办得到。”
警司点了点头。
“可以做得非常好。”
波洛说:“那么,他的想法就是,希望被认定为自杀,因为门是锁着的,房间里又没有别人。”
“正是这样,波洛先生。我想说,这是毫无疑问的。”
波洛怀疑地摇摇头。
“但房间里一片混乱啊!就像你说的,这样的状态就排除了自杀的可能,凶手应该第一个就想到把房间布置整齐。”
萨格登警司说:“但他没时间了,波洛先生。这就是问题所在,来不及。他原本指望能在老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其制伏,可是没成功。发生了一场争斗——一场显然会被楼下的人听到动静的争斗;不仅如此,那位老先生还高声喊了救命,所有人都冲了上来。凶手只来得及匆忙溜出房间,再从外面把门锁上。”
“没错,”波洛承认,“这个凶手很可能搞出这么一通闹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留下凶器呀?因为如果这儿没有凶器,就理所当然的不可能是自杀!这个错误是不可原谅的。”
萨格登警司坚定地说:“罪犯总会犯错。这是我们的经验。”
波洛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虽然他犯了错,可他还是逃脱了。结果一样。”
“我不认为他真的逃脱了。”
“你是说他还在这幢房子里?”
“我看不出他还能去哪儿,这是一起内部人犯的案子。”
“可是都一样,”波洛温和地指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逃脱了,因为你不知道他是谁。”
萨格登警司的语气温和,却很坚定。
“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我们还没对这家人进行问讯呢。”
约翰逊上校插了进来。
“瞧,萨格登,我想到一个问题。无论是谁从外边锁上了门,都一定了解不少这方面的知识。换句话说,他很可能犯过罪,这类工具可不好使用。”
“您的意思是,这是一起惯犯作的案,长官?”
“我正是这个意思。”
“看起来确实很像。”萨格登也表示赞同,“由此推断,看来用人中有一个职业小偷。这也就解释了钻石被偷,以及随之而来的谋杀案了,顺理成章。”
“但这样的推论有什么不对?”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要证明有些困难。家里共有八个用人:其中有六个女人,而这六个人中有五个在这儿干了至少四年,外加管家和男仆。那位管家在这儿快四十年了——我想说这是项很可观的纪录。男仆是本地人,园丁的儿子,土生土长,我可看不出他会是职业小偷。最后一个是李先生的贴身男仆,他算是新来的,可他当时不在房子里——现在也还没回来——他是八点钟之前出去的。”
约翰逊上校问:“有这幢房子里的人的确切名单了吗?”
“是的,长官,我问管家要的。”他拿出笔记本,“念给你们听好吗?”
“请吧,萨格登。”
“阿尔弗雷德·李先生及夫人,国会议员乔治·李及他的妻子,哈里·李先生,戴维·李先生和夫人,皮……”警司顿了一下,小心地念出那个词儿,“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被他读得像一幢建筑物的名字,“斯蒂芬·法尔先生。然后是用人:爱德华·特雷西利安,管家;沃尔特·钱皮恩,男仆;埃米莉·里夫斯,厨娘;格雷斯·贝斯特,二等女仆;比阿特丽斯·莫斯库姆,三等女仆;琼·肯奇,打杂女仆;西德尼·霍伯里,贴身男仆。”
“就这么多,嗯?”
“就这么多,长官。”
“知道谋杀发生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在哪儿吗?”
“只知道个大概。我说了,我还没问讯过任何人呢。据特雷西利安说,当时先生们都还在餐厅里,女士们去了客厅。特雷西利安端上了咖啡,据他说,当听到头顶上传来喧闹声时,他刚刚回到餐具室。接着是一声尖叫,他便跑出来冲进大厅,然后跟其他人一起跑上了楼。”
约翰逊上校问:“谁住在这幢房子里,谁是刚来的?”
“阿尔弗雷德·李夫妇住在这儿,其他人都是来做客的。”
约翰逊点点头。
“他们现在都在哪儿?”
“我要求他们都待在客厅里,直到我找他们听取情况。”
“我明白了。我想我们最好先上楼去看看现场。”
警司领他们走上宽阔的楼梯,穿过走廊。
刚踏进案发现场,约翰逊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太可怕了!”他评论道。
他站了一会儿,仔细观察翻倒的椅子、打碎的瓷器,以及染上了血迹的各种碎片。
跪在尸体旁的一位瘦瘦的中年男人站起身,冲他们点头致意。
“晚上好,约翰逊,”他说,“一团糟,嗯?”
“确实如此。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吗,医生?”
医生耸耸肩,咧嘴笑了。
“我会用最专业的尸检术语。情况一点不复杂,凶手割开了他的喉咙,像杀猪那样。不到一分钟他就死了。目前还不能确定凶器。”
波洛穿过房间来到窗户旁。正如警司所说,一扇窗关着且闩上了,另一扇从底部打开约四英寸,由一根显眼的粗螺钉牢牢地固定在那个位置上,就是那种几年前被称作防盗螺丝的东西。
萨格登说:“据管家说,无论天晴下雨,那扇窗户都不关。窗户下面铺了一小块油毡,防止雨打进来,不过也不用担心,因为有伸出来的屋檐遮挡。”
波洛点点头。
他回到尸体旁,低头看着那个老人。
死者龇牙咧嘴,露出已无血色的牙龈,不知为何感觉像在咆哮。手指弯曲,像爪子一样。
波洛说:“他看起来不像是强壮的人。”
医生说:“我相信他很硬朗,他得过很多大病,那些病曾要了不少人的命,但他顶住了。”
波洛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从体格上看,他不是很魁梧、健壮。”
“对,他很虚弱。”
波洛从死者身边走开,弯下腰去检查翻倒的椅子——一把桃花心木的大椅子。在它旁边是一张桃花心木圆桌和一些瓷台灯的碎片。还有两把小一点儿的椅子倒在附近,以及一个玻璃水壶和两个玻璃杯的碎片。一个笨重的玻璃镇纸完好无损,五花八门的书,一个日本大花瓶被摔得粉碎,一具裸女铜像也残缺不全。
波洛在这堆残骸前弯下腰,神情严肃地检视它们,但没有碰,只是仔细观察着。他困惑不解地皱起眉头。
上校问:“发现什么了吗,波洛?”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嘟囔着:“一个脆弱瘦小的老人,以及同样脆弱的东西。”
约翰逊不解地转过头,问正忙着的警员:“指纹方面怎么样?”
“发现了大量的指纹,长官,遍布整个房间。”
“保险箱上呢?”
“没发现什么。只有那位老先生自己的指纹。”
约翰逊转向医生。
“血迹方面如何?”他问,“杀了他的人身上一定会溅有血迹。”
医生表示怀疑。
“不一定,几乎都是静脉里流出来的血,不会像割开动脉时那样喷出来。”
“确实,不一定。可不管怎样,周围有这么多血呢。”
波洛说:“是的,这儿有太多血了,令人印象深刻。很多血。”
萨格登警司带着敬意问:“那么您……呃……它使您想到什么了吗,波洛先生?”
波洛看着他,困窘地摇了摇头。
他说:“这儿有某种东西——暴力……”他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下去,“对,正是这个——暴力,还有血——那么明显的血,有点——我该怎么说呢,血有点过多了。椅子上、桌子上、地毯上……血祭吗?献祭的血?是这样吗?也许吧。如此脆弱的老人,这么瘦,这么皱巴巴的,这么干瘪,可是死的时候却有这么多血……”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萨格登警司睁圆了眼睛,吃惊地注视着波洛,以一种敬畏的语气说:“有趣。她也是这么说的,那位女士……”
波洛厉声反问:“哪位女士?她说了什么?”
萨格登回答道:“李夫人,阿尔弗雷德夫人。她当时站在门口,声音很低。我当时没明白它的含义。”
“她说了什么?”
“好像是‘谁想到这老头儿会有这么多血……’”
波洛轻声道:“‘谁想到这老头儿有这么多血?’麦克白夫人的台词。她竟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啊,这很有意思……”
阿尔弗雷德·李夫妇走进了小书房,波洛、萨格登和上校都在这儿等着他们。约翰逊上校先走上前。
“你好,李先生。我们没见过面,但如你所知,我是这个郡的警察局局长,我叫约翰逊。发生这样的事我真是无比悲痛。”
阿尔弗雷德的棕色眼睛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像只可怜的小狗。他声音嘶哑地说:“谢谢你,恐怖,这实在太恐怖了。我……这是我的妻子。”
莉迪亚平静地说:“对我丈夫来说,这是个可怕的打击,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但对他尤其严重。”
她将手搭在丈夫的肩上。
约翰逊上校说:“坐下好吗,李夫人?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颔首致意,颇感兴趣地看看丈夫,又看看妻子。
莉迪亚搭在阿尔弗雷德肩膀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
“坐下,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坐下了,嘴上喃喃道:“赫尔克里·波洛。那么,谁——是谁呢?”
他一脸恍惚地用手摸着额头。
莉迪亚·李说:“约翰逊上校想问你一些问题,阿尔弗雷德。”
上校赞许地看着她,很庆幸阿尔弗雷德·李夫人是这么一个理智而能干的女人。
阿尔弗雷德说:“当然,当然……”
约翰逊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打击好像把他完全搞垮了,希望他能多少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上校大声说道:“我有一份名单,上面列着今晚在这幢房子里的所有人的名字。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李先生,这份名单是否准确无误。”
说完他稍微示意萨格登,后者拿出他的笔记本,又把那些名字念了一遍。
谈生意一般的程序好像把阿尔弗雷德·李稍微拉回到了正常状态,他重新控制住自己,不再眼神发直、神情恍惚了。萨格登念完后,他点头表示认同。
“非常正确。”他说。
“可以稍微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客人们吗?我猜,乔治夫妇以及戴维夫妇是你的亲戚吧?”
“他们是我的弟弟和弟媳。”
“他们只是在这儿逗留一阵子?”
“是的,他们是来过圣诞节的。”
“哈里·李先生也是你弟弟?”
“对。”
“另外两位客人呢,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和法尔先生?”
“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是我的外甥女。法尔先生是我父亲以前在南非的合伙人的儿子。”
“啊,一个老朋友。”
莉迪亚插了句嘴。
“不,事实上我们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
“明白了,可你们邀请他留下和你们一起过圣诞节?”
阿尔弗雷德犹豫了一下,看着他的妻子。她清楚地答道:“法尔先生昨天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碰巧到附近来,于是顺道来拜访我的公公。当我公公得知他是自己老朋友兼合伙人的儿子,便坚持要留他在这儿和我们一起过圣诞节。”
约翰逊上校说:“我明白了,这下家里人都清楚了。再来说用人们,李夫人,你认为他们都可信吗?”
莉迪亚在回答之前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是的,我很肯定他们全都非常可靠。他们大都和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特雷西利安,那位管家,我丈夫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在这儿了。新人也就只有打杂女仆琼和侍候我公公的贴身男看护。”
“这两个人怎么样?”
“琼就是一个小傻瓜。这是对她最坏的评价了。我还不太了解霍伯里,他刚来这儿一年多。工作方面他很能干,而且我公公看起来对他很满意。”
波洛尖锐地问:“但你呢,夫人,你不是很满意?”
莉迪亚微微耸了耸肩。
“这跟我没关系。”
“可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啊。夫人,用人的事不归你管吗?”
“噢,是我管,当然。但霍伯里是我公公的私人贴身男仆,他不在我的管理权限之内。”
“我明白了。”
约翰逊上校说:“现在我们来谈谈今晚发生的事。恐怕会让你觉得很痛苦,李先生,但我想听你说说今晚都发生了些什么。”
阿尔弗雷德低声道:“好的。”
约翰逊上校启发性地问道:“比如,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的父亲是什么时候?”
阿尔弗雷德的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低声答道:“是在下午茶之后,我和他待了一小会儿。最后我对他道了声晚安就离开了,那时是——让我想想——大约差一刻六点。”
波洛指出:“你对他道了晚安?那时你已经料到当天晚上不会再见到他了?”
“是的。我父亲晚饭吃得很少,一般会在七点钟送到他的房间。吃过晚饭他有时很早就上床了,有时坐在他的椅子上。除非他特地派人叫,否则他不会想见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经常叫人去吗?”
“有时候吧,他想这么做的时候。”
“这并不是日常惯例?”
“不是。”
“请继续说下去,李先生。”
阿尔弗雷德接着说道:“我们八点钟开始吃晚饭。晚饭后,我妻子和其他女士都去客厅了。”他的声音发颤,眼神又开始发直,“我们都坐在那儿——坐在桌子旁……突然,头顶上响起了令人震惊的噪声。椅子倒了,家具翻了,玻璃和瓷器破碎的声音,而就在这时——噢,天哪,”他惊呼一声,“我现在还能听见那个声音。我父亲尖叫起来,一声可怕的、拖得长长的尖叫。那是一个人遭受致命痛苦时的尖叫声……”
他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莉迪亚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袖子。
约翰逊上校温和地追问:“后来呢?”
阿尔弗雷德岔了声。
“我想,有那么一瞬间,大家都愣住了。接着我们跳了起来,冲出门去,跑上楼梯,朝我父亲的房间奔去。门锁着,我们进不去,只得把门砸开。后来,我们进去了,看见……”
他的声音消失了。
约翰逊赶忙说:“这一部分就不用讲了,李先生。把时间往回推一点儿,你还在餐厅的时候,你听到那声尖叫时,谁和你在一起?”
“谁还在那儿?怎么了,我们都在——不,让我想想,我弟弟在那儿——我弟弟哈里。”
“没有别人了吗?”
“一个都没有了。”
“其他几位先生去哪儿了?”
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
“让我想想,感觉像好久以前发生的事了。嗯,像有好几年了似的,发生了什么来着?噢,没错,乔治去打电话了。然后我们开始聊家务事,斯蒂芬·法尔说或许我们想一家人讨论些事情,就主动离开了。他很聪明,做得很得体。”
“你弟弟戴维呢?”
阿尔弗雷德皱起眉头。
“戴维?他不在那儿吗?对,他确实不在那儿。我不太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溜出去的。”
波洛温和地说:“那么你们确实有家务事要讨论?”
“呃……对。”
“换句话说,你要跟家里的某一个人讨论些事情?”
莉迪亚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波洛先生?”
他飞快地转向她。
“夫人,你丈夫说法尔先生主动离开,是因为他看出他们有些家务事要商量。但戴维先生和乔治先生都不在那儿,这就不是一次家庭会议,而是一场,仅限于两位家庭成员之间的讨论。”
莉迪亚说:“我的小叔子哈里在国外待了很多年。他和我丈夫有事情要谈是很自然的。”
“啊!我明白了。确实是这样的。”
她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
约翰逊说:“那么,现在情况很清楚了。当你往楼上你父亲的房间跑去时,其他人也一起吗?”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想是这样的。我们从不同的地方跑出来,我恐怕没注意那么多——我当时太惊慌了,那么可怕的叫声……”
约翰逊上校马上换了一个话题。
“谢谢你,李先生。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我了解到你父亲拥有一些很值钱的钻石。”
阿尔弗雷德看起来相当惊讶。
“是的,”他说,“是这样的。”
“他把它们保管在哪儿?”
“放在他房间的保险箱里。”
“你能形容一下它们是什么样的吗?”
“它们是原钻——也就是,未经切割打磨的钻石。”
“你父亲为什么要保存着这些钻石呢?”
“那是他的一个怪癖。那些石头是他从南非带回来的,他一直没把它们拿去加工,只是把它们作为财产保管着,他就喜欢这样。就像我说的,这是他的一个怪癖。”
“我明白了。”上校说。但听他的语气,他可一点也不明白。
上校接着问:“它们很值钱吗?”
“我父亲估计它们能值一万英镑。”
“也就是说那些钻石很值钱?”
“是的。”
“把这么值钱的钻石放在卧室的保险箱里,听起来是个奇怪的主意。”
莉迪亚插进来。
“约翰逊上校,我公公本来就是个有些古怪的人。他的想法总是很不寻常,把玩那些钻石无疑给了他很大的乐趣。”
“也许,它们能唤起他对往昔岁月的回忆。”波洛说。
她向他投以感激的一瞥。
“对,”她说,“我想是的。”
“它们上保险了吗?”上校问。
“我想没有。”
约翰逊探出身子,平静地说:“你知道吗,李先生,那些钻石被偷了?”
“什么?”阿尔弗雷德·李瞪着他。
“你父亲一点儿也没对你提起钻石不见了的事吗?”
“只字未提。”
“你也不知道他曾叫来萨格登警司,向他报告钻石失窃的事吗?”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上校转而注视着莉迪亚。
“你呢,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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