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关紧门(2 / 2)
“赖利先生正忙着给一个病人拔牙。”她说,“他大概十分钟之后会有时间,可以吗?”贾普说没问题,正好可以再跟那个艾尔弗雷德谈谈。
艾尔弗雷德感觉既紧张,又兴奋,同时还有点儿病态的恐惧,他担心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会归罪于他!他到莫利先生这里工作刚满两周。在这两周里,他不断地、重复地犯着各种错儿,也一直不断地被批评,使他的自信心丧失殆尽。
“他似乎有点儿不像平时那么精神,”艾尔弗雷德回答着提问,“其他我不太记得什么了。我从来都不会想到他……他会自杀。”
波洛打断了他。
“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他说,“你所记得的今天上午发生的任何事情。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证人,你记起的东西可能会对我们有极大的帮助。”
艾尔弗雷德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并挺起了胸膛。他已经简单地告诉了贾普上午发生的事儿。这会儿,他准备再好好谈谈自己的想法。他欣慰地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
“我可以告诉你们熟(所)有的事情。”他说,“你们尽管问吧。”
“首先,今天上午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情吗?”
艾尔弗雷德想了一会儿,然后略带忧伤地说:
“并不能说有什么异样,和平时弯(完)全一样。”
“有没有陌生人来过这里啊?”
“没有,先生。”
“病人中也没有?”
“呃,我不知道您指的是病人。没有人是没有预约来的,如果您是这个意思的话。他们的名字都在登记簿上。”
贾普点点头。波洛问:
“有人能从外面随意进来吗?”
“不能,他们必须要有钥匙,明白吗?”
“但是离开就比较容易?”
“呃,是的,只要转一下把手就可以,出门后再把门拉上。就像我说的,大部分人都是这么做的。他们经常是自己从楼梯上走下来,同时我带下一个病人乘电梯上去,明白吧?”
“明白。那么你就告诉我们上午谁是第一个来的,以此类推。如果有人的名字你记不得了,就描述一下他们的模样。”
艾尔弗雷德想了一会儿,说:“有个女士带着一个小女孩儿,来找赖利先生,还有个叫搜普太太什么的,来找莫利先生。”
波洛说:“非常正确,继续。”
“然后是另一个年龄比较大的女士——上流社会那种——她是乘戴姆勒轿车来的。她走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的军人来了,他之后呢,您来了。”他朝波洛点点头。
“对。”
“然后那位美国先生来了——”
贾普紧接着问:“美国人?”
“是的,先生。很年轻,他肯定是个美国人——我可以从他的口音里听出来。他来早了,我是说。他约的是十一点半,而且,他也没看上病。”
贾普问:“什么意思?”
“不怪他,赖利先生十一点三十分按了铃儿——稍微晚了一点儿,其实,可能是十一点四十分。我来叫他,他已经不在了,可能是怕疼走掉了。”他似乎很懂的样子,接着说,“病人有时候就会这么做。”
波洛说:“那他肯定是在我之后不久就离开的吧?”
“正是,先生。你是在我接了一位大人物之后走的,布伦特先生,他坐劳斯莱斯前来。哇,很酷的车,他约的是十一点三十分。接着,我就下楼送您出去,一位女士又来了。她是塞默·柏丽·西尔小姐,或者类似的名字。然后,我就……呃,事实上,我是去厨房吃了点儿点心,这时铃声响起,赖利先生的铃,所以我就出来了。我刚才说过,那位美国先生已经离去。我上去告诉赖利先生,他说了脏话,他总是这样。”
波洛说:“继续。”
“让我想想,之后怎么了?哦,对了,莫利先生的铃响了,该轮到西尔小姐了。那位大人物下了楼,我带着什么小姐来着坐电梯上去。然后我又下来,这时来了两位先生——其中一个矮矮的,声音又尖又怪——我记不得他的名字了。他找赖利先生,我是说。还有一个很胖的外国男人来找莫利先生。西尔小姐治疗时间不长——不超过一刻钟。我把她送走,然后带那个外国人上去。之前我已经把另外那位先生带给了赖利先生,他一来我就带他去了。”
贾普问:“你没有看到安伯里奥兹先生,那位外国人离开,
是吗?”
“没有,先生。我想我没有。他一定是自己离开的。那两位先生走时我都没看见。”
“十二点钟以后你在哪里?”
“我一直坐在电梯里,先生,等着大门的门铃或者楼上的蜂鸣器响。”
“也许你在看书?”
艾尔弗雷德的脸有点红。
“那也没什么不好,先生。我没什么事情好做。”
“没错儿,你在读什么书?”
“《死亡发生于十一点四十五分》,先生。是一本美国侦探小说,特别好看,先生,真的!都是关于职业杀手的。”
波洛微微地笑了一下。他说:
“你在那里能听到前门关上的声音吗?”
“您是说有人出去的话?我想我听不到,先生。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不会留意!你知道,电梯在门厅里面的拐角处,门铃就在它后面,两个蜂鸣器也是,这就保证我能听到。”
波洛点点头。贾普问: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艾尔弗雷德紧锁眉头,吃力地回想着:“最后就来了位女士,舍迪小姐。我在等莫利先生的铃响,但是一直都没响,到了一点钟,那位等候的女士特别生气。”
“你没早点儿想到上去看看莫利先生是不是准备好了吗?”
艾尔弗雷德非常确定地摇摇头。
“我不会,先生。我想都不会想,因为我知道前一位还在上面。我应该等蜂鸣器的铃声。当然了,如果我知道莫利先生已经自杀了——”
艾尔弗雷德带着不合时宜的回味摇摇头。
波洛问:“蜂鸣器通常是在病人下来之前就会响,还是之后?”
“要看情况,通常病人会走楼梯下来,然后铃响。如果他们叫电梯的话,就会是我带他们下来时铃响。但都不一定。有时莫利先生会等几分钟再叫下一个病人。如果他很着急,就会在前一个病人一出门就按铃。”
“我明白了——”波洛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你对莫利先生的自杀感到吃惊吗,艾尔弗雷德?”
“我都吓傻了!我一点儿都看不出他有任何迹象会去寻短见。噢!”艾尔弗雷德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啊……呃……他不是被谋杀的,对吧?”
波洛不等贾普开口就抢先问:“假如是,你会觉得没那么吃惊吗?”
“这个,我不知道,先生,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有谁会要谋杀莫利先生。他是一个——呃,一个非常普通的人嘛,先生。他确实是被谋……谋杀的吗,先生?”
波洛沉重地说:
“我们必须要考虑所有的可能,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见证者。你一定要尽量回想起今天上午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他加重了语气,艾尔弗雷德皱起眉头,拼命地回想。
“我想不起其他什么了,先生,确实想不起来了。”艾尔弗雷德可怜兮兮地说。
“很好,艾尔弗雷德。你特别肯定今天上午除了病人以外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里,对吗?”
“没有陌生人来过,先生。内维尔小姐的那个年轻男友来过一下,看到她不在,他非常不高兴。”
贾普紧接着问:“什么时候?”
“十二点过一点儿的样子。我告诉他内维尔小姐今天不在,他看上去特别不高兴。他说他要等着见莫利先生。我又告诉他莫利先生一直到午饭前都会很忙,但是他说没关系,他还是要等。”
波洛问:“那他等了吗?”
艾尔弗雷德眼中充满了吃惊的神色,说道:“呃,我从没想过这个!他进了候诊室,但是后来又不在那儿了。他一定是等得不耐烦,想改日再来。”
艾尔弗雷德走出了房间。贾普急切地问:“你觉得跟这家伙提谋杀的事儿明智吗?”
波洛耸了耸肩膀:“我觉得有必要。这样提示他一下,他才能想起所有看到或听到的东西。他也会对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更加警觉。”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不想让这件事太早传出去。”
“亲爱的,不会的。艾尔弗雷德读侦探小说,他对犯罪有痴迷的兴趣,不管从他嘴里说出什么来都会被人认为是艾尔弗雷德对于犯罪病态的狂想。”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波洛。现在我们要听听赖利先生怎么说了。”
赖利先生的诊室和办公室都在一楼,和楼上的房间一样大,但是光线暗一些。他的病人也少一些。
莫利先生的合伙人是个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年轻人,一绺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头上。他的声音颇有魅力,眼睛也炯炯有神。
“我们希望,赖利先生,”贾普自我介绍之后说,“您在这件事情上能给我们一些启示。”
“那您就错了,因为我帮不了你们什么。”赖利说,“我想说的是,亨利·莫利是最不可能寻短见的人。我也许会这么做,但是他不会。”
“您为什么会这么做?”波洛问。
“因为我有一大堆的麻烦,”赖利说,“钱的问题就是其中一个!我永远都做不到收支平衡。但莫利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没有债务,没有钱方面的麻烦。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外遇呢?”贾普问。
“您是说莫利吗?他的生活没有任何乐趣!完全被他姐姐给控制了,可怜的人。”
贾普接着问起赖利当天上午看的那些病人的具体情况。
“噢,我想他们都很准时,而且没什么问题。小贝蒂·休斯,她是个好孩子——他们一家都先后成为我的病人。阿伯克隆比上校也是个老病人。”
“霍华德·赖克斯先生呢?”
“那个爽约的病人吗?他从没找我看过病,我对他一无所知。他打电话来特别要求预约在今天上午。”
“他是从哪里打电话过来的?”
“霍尔本宫酒店。他是个美国人,我猜。”
“艾尔弗雷德也这么说。”
“艾尔弗雷德应该知道,”赖利先生说,“他是个电影迷呢,我们的艾尔弗雷德。”
“您的另一个病人呢?”
“巴恩斯吗?有趣又严谨的小个子。他是个退了休的公务员,在依陵路那边住。”
贾普停了一会儿,然后接着问:“您对内维尔小姐怎么看?”
赖利先生挑了一下眉毛。
“美丽的金发女秘书吗?没什么事儿,老兄!她和老莫利的关系绝对清白,我敢肯定。”
“我可从没想说他们不是呀。”贾普说得脸有点儿红。
“那是我理解错了。”赖利说,“请原谅我污秽的想法,好吗?我以为您这么问,是因为在怀疑那位女士!”
他岔开话题,对波洛说:
“原谅我用了您的语言。我的法语说得不错吧?都是跟修女们学的。”
贾普对他轻浮的表现感到不满,他问:
“您对和她订婚的那个年轻人有什么了解吗?据我所知他叫卡特,弗兰克·卡特。”
“莫利不太看得上他。”赖利说,“他曾经劝内维尔跟他分手。”
“这会令卡特不爽吧?”
“可能让他非常不爽。”赖利幸灾乐祸地附和着。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不好意思,你们现在是在查自杀,并不是谋杀,对吧?”
贾普立即说:“假如是桩谋杀,您会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吗?”
“我没有!我宁愿它是乔治娜干的!她是那种十分节制、令人生畏的女人。不过我想乔治娜是个非常正直的人。当然,我也可以偷偷溜到楼上去,把那老兄给杀了,但是我没有。其实,我很难想象有谁会想杀了莫利,但我又无法想象他是自杀。”
他的语气有了些变化,补充道:
“事实上,我对此感到很难过……你们千万别拿我的话当真,好吗?我很喜欢老莫利,我会想念他的。”
贾普放下电话,面色凝重,他转身对波洛说:
“安伯里奥兹先生感觉不太舒服,今天下午不想见任何人。但他得见我,别想跟我耍花招!我已经安排人去了萨伏依酒店。如果他要逃跑,就可以跟踪他。”
波洛若有所思地问:
“你觉得是安伯里奥兹开枪打死了莫利?”
“我不知道,但他是莫利生前最后见到的人。而且,他是个新病人。根据他自己所说,他在十二点二十五分离开,那时莫利还好好的。他说的也许是真话,也许不是。如果莫利那时还没事儿,那么我们就要弄清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这时离他下一个预约还有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有没有人进来看到过他?比如:卡特?或者赖利?发生了什么事?依照这个说法,从十二点半,或者二十五分到最多一点钟之间,莫利死了。不然的话他要么就会按响蜂鸣器,要么就会传话下来给舍迪小姐,让她别等了。可是他没有,所以他要么就是被杀了,要么就是有人跟他说了些什么,让他沮丧到无法解脱,然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停了一会儿。
“我要找每一个他今天上午看过的病人聊聊,或许他会跟他们中间的谁说过什么对我们有帮助的事。”
他看了看手表。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先生说他四点十五分时可以和我聊几分钟。我们先去找他。他家住在切尔西堤。然后,我们在去找安伯里奥兹的路上,可以先和那个叫塞恩斯伯里·西尔的女人聊一下。我想在见到我们的希腊朋友之前,尽量多了解点儿信息。之后呢,我想再跟你说的那个‘杀人犯’美国人聊一两句。”
赫尔克里·波洛摇头说:“不是杀人犯,是牙疼。”
“无所谓啦,反正我们要见见这个赖克斯先生。他至少也是举止怪异。我们还要查查内维尔小姐的那封电报,还有她姑姑和那个年轻人。事实上,我们要把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儿都查一遍!”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从来都不是公众眼里的大人物,可能因为他生性淡泊,喜欢冷清,也可能因为长期以来他所扮演的角色一直是亲王,而非国王。
丽贝卡·桑塞文拉托,娘家姓阿诺德,四十五岁时来到伦敦。她当时所有的希望都已破灭。她出身富贵人家,父母都具有王室血统。她母亲是欧洲罗瑟斯坦斯家族的继承人,父亲是美国阿诺德家族一家大银行的老板。丽贝卡的两个兄弟相继过世,给这个家庭带来巨大灾难。一个堂兄也死于飞机失事。她一跃成为家族巨大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她嫁给了欧洲一个名门贵族菲利普·迪·桑塞文托拉,并与这个贵族出身但声名狼藉的恶棍一起度过了悲惨的两年。最终,在结婚三年后,她离婚了,而且得到了孩子的监护权。又过了几年,孩子也死了。
接踵而来的遭遇让她非常痛苦。丽贝卡·阿诺德全身心地投入到金融生意上,她血液中具有这方面的天分,同父亲一起经营银行的生意。
父亲死后,她所拥有的巨额财产使她在金融界依然享有盛名。她来到伦敦时,伦敦银行的一个小合伙人带着各种文件到克拉里奇见她。六个月后,丽贝卡·阿诺德嫁给了比她小近二十岁的阿利斯泰尔·布伦特。消息传出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有人嘲讽,有人微笑。丽贝卡的朋友们说,她在和男人交往方面绝对是个傻瓜!第一次是嫁给桑塞文托拉;现在,又嫁给这个年轻人。他当然是看上了她的钱才和她结婚的。这对她来说,必定是第二次灾难!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的婚姻相当成功。那些曾经预言阿利斯泰尔·布伦特会用她的钱找其他女人的人都错了。他对妻子忠贞不渝。即便在她死后,他继承了她的巨额财产,完全可以随心所欲时,他依然没有再娶,还是像以前一样过着简单而平静的生活。他在金融方面的天赋毫不逊于他的妻子,他的判断力和操作能力有口皆碑,他的才能毋庸置疑。他凭着自己的能力坐拥庞大的阿诺德家族和罗瑟斯坦斯财团的大部分股权。
他很少与外界接触,在肯特郡有一栋房子,在诺福克也有一幢别墅。他通常周末会去那里——并没有什么热闹的聚会,只是和几个安静的、老派的朋友一起聚聚。他热衷高尔夫,而且打得也不错。他对园艺也有着浓厚的兴趣。
这就是贾普探长和赫尔克里·波洛坐着老爷出租车一路颠簸来见的人。面前的哥特式大房子是切尔西堤著名的标志性建筑。房子里面的装饰简约中透着奢华和富贵,看上去并不现代,但非常舒适。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没有让他们久等,马上就出来见他们了。
“贾普探长吗?”
贾普走上前,并引见了赫尔克里·波洛。布伦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波洛。
“我听说过您的大名,波洛先生。我一定……最近……在什么地方——”他皱着眉头停了下来。
波洛说:“是今天上午,先生,在可怜的莫利先生的候诊室里。”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他说:“正是,我就觉得在哪里见过您。”他转身对贾普说,“我能帮到您什么?我听说了莫利先生的事儿,真让人惋惜。”
“您很吃惊吗,布伦特先生?”
“非常吃惊。当然了,我和他并不是很熟,但我还是觉得他完全不像一个会自杀的人。”
“今天上午他看上去情绪、健康方面都没什么问题吧?”
“我想是的——是的。”阿利斯泰尔·布伦特停了一下,然后带着一丝孩子气地微笑说,“说真的,我最怕去看牙医了。我就是特别不喜欢那个可怕的钻头在嘴里钻来钻去。所以我并没有留意别的东西。一钻完,我就起身离开了。但是,我感觉莫利看上去完全正常,快乐地忙碌着。”
“你经常去他那儿看牙吗?”
“我想这是我第三次或第四次去那里了。我之前牙齿一直都很好,直到去年,可能是老了吧。”
赫尔克里·波洛问:“最初是谁介绍您去莫利先生的诊所的?”
布伦特皱起双眉,努力回想着。
“我想想看啊——我有颗牙疼,有人让我去夏洛特皇后街找莫利先生……真想不起来是谁告诉我的了。对不起。”
波洛问:“如果您之后想起来,请告诉我们,我俩谁都行,可以吗?”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好奇地看了看波洛,说:
“好的,当然。不过为什么呢?这点很重要吗?”
“我有种感觉,”波洛说,“这点也许很重要。”
他们从房子里出来,正要下台阶,一辆车开过来,在门前停下。这是辆跑车,必须从方向盘下面将身体一段一段挤出来的那种。
一个年轻的女人正这样从车里出来,能看到的只是她的双手和双腿。当两个男人转身朝大街上走时,她才完全从车里钻出来,站在人行道上从后面望着他们。
突然,她大声喊:“喂!”
两个男人并没有意识到是在叫他们,都没有回头。于是,女孩子又喊道:“喂!喂!那边那两位!”
他们停下来,好奇地四处张望。女孩子向他们走过去。她身材高挑、苗条,修长的手脚就像刚才从车里往外挤时一样引人注目。她的五官长得不算漂亮,但是脸上露出的灵气和活力弥补了它的不足。她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微黑。
她对波洛说:“我认识您,您是那个侦探,赫尔克里·波洛!”她的声音听上去热情而浑厚,略带一丝美国口音。
波洛说:“愿为您效劳,小姐。”
她转眼打量着他的同伴。
波洛说:“这位是贾普探长。”
她瞪大了双眼,似乎很惊讶,有点儿不安地问: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阿利斯泰尔姨公没……没什么事儿吧?”
波洛马上问:“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小姐?”
“没事儿对吗?那就好。”
贾普又把波洛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觉得布伦特先生会有事儿?你是——”他停下来等待她的回答。
女孩子机械地答道:“奥利维娅,简·奥利维娅。”然后,她勉强地微笑了一下,说:“警犬门口出现,屋顶必有炸弹,不是吗?”
“我很高兴地告诉您,布伦特先生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奥利维娅小姐。”
她盯着波洛的眼睛说:“是他叫你们来的吗?”
贾普说:“是我们来找他的,奥利维娅小姐。看他能不能为今天早上的一起自杀案提供什么线索。”
她急切地问:“自杀?谁啊?在哪儿啊?”
“莫利先生,是个牙医,在夏洛特皇后街五十八号。”
“噢!”简·奥莉维娅茫然地说,“噢!——”她木然地两眼凝视前方,皱起眉头。
然后她突然说:
“哦,但是这太荒谬了啊!”说完她转过身,招呼也不打就扔下他们,向着那座哥特式房子的台阶跑去,拿出钥匙开门进去了。
“哇!”贾普盯着她的背影说,“这句话说得好奇怪啊。”
“有点儿意思。”波洛漫不经心地说。
贾普缓过神儿来,看了下手表,挥手叫了一辆刚好经过的出租车。
“去萨伏依酒店前还有时间。顺路去找一下塞恩斯伯里·西尔。”
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正在格伦戈威尔宫廷酒店灯光昏暗的大堂里喝茶。
便衣警察的突然来访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据贾普观察,她的激动情绪是一种愉快的自然流露。波洛遗憾地注意到她的鞋扣还是没有缝上。
“真的,警官,”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用悦耳的嗓音说,一边不停地四下张望,“我真不知道哪里能让我们隐秘些,太不容易了。下午茶时间——不过您也许想喝点儿茶……啊,还有您的朋友——”
“不用了,女士,”贾普说,“这位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是吗?”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说,“那么也许——您确定,你们两个都不想喝茶?不喝?呃,也许我们可以去客厅看看,不过那里通常也都是坐满了人。噢,有了,那边有个角落比较隐蔽,那几个人正要离开。我们要不过去吧——”
她朝一个由沙发和两把椅子围起来的相对独立的空间走过去,波洛和贾普跟着她。波洛随手捡起了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掉在地上的围巾和手帕,还给了对方。
“噢,谢谢您,我真是太不小心了。现在,侦探先生,您可以……哦不,是探长,对吧?您可以问我任何问题。太让人难过了,整件事儿。可怜的人……我猜他一定是有什么想不开吧?当下这个时代真是让人担忧!”
“您见他时觉得他有烦恼吗,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
“这个……”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回想着。最后,她不情愿地说:“我其实不确定他有什么烦恼,明白吗,但是也许我感觉不到……在那种情况下。我很胆小。”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傻笑了一下,用手拍了拍她那鸟巢似的卷发。
“您能告诉我们您在候诊室时,还有什么其他的人在等吗?”
“哦,让我想想。我进去的时候,只有一个小伙子在那儿。我想他正牙疼,因为他看上去很狂躁,还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胡乱地翻着一本杂志。然后,他突然站起来就走了,一定是牙疼得受不了。”
“您知道他出了那个房间之后有没有离开诊所吗?”
“这我可不知道。我猜他疼得受不了,一定要去找个牙医看看。但是他不一定非要看莫利先生呀,因为他走后几分钟,我就被叫号了。”
“您离开时有没有再去候诊室?”
“没有,您知道,我在莫利先生的房间里就整理好头发,戴好帽子了。有的人呢,”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饶有兴致地接着说,“在候诊室里就把帽子摘掉,但我从来都不。我有个朋友这样做过,结果发生了特别令人难过的事儿。那是一顶新帽子,她小心地把它放在椅子上。您怎么都不会相信,等她从楼上下来时,一个孩子正坐在她的帽子上,把它完全压瘪了。毁了!彻底毁了!”
“太惨了。”波洛礼貌地应和着。
“我觉得完全怪那个孩子的妈妈,”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口气坚定地说,“妈妈应该管好自己的孩子。小孩们不是故意使坏,但是妈妈应该看好他们。”
贾普说:“那么,那位牙疼的年轻人是你在夏洛特皇后街八十五号见到的唯一病人,对吗?”
“就在我上楼去找莫利先生时,有位先生从楼梯上下来。哦!我还记得,我刚到的时候,还有一个长相很特别的外国人从诊所里出来。”
贾普咳了两声。波洛自豪地说:
“那就是我,女士。”
“噢,天哪!”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仔细地端详了他,“就是您!请原谅,我特别近视,而且这里很暗,对吧?”她说着说着就自相矛盾了,“真的,您知道,我向来对见过的人过目不忘,但是这儿的光线太昏暗了,对吧?请千万要原谅我!”
他们俩安慰了这位女士一会儿,贾普问:
“您是不是可以肯定莫利先生没有说任何关于——比如,今天上午他要见一个令他不愉快的人之类的话?”
“没有,没有,他什么都没说。我的意思是除了看病时需要说的那些话。”
波洛的脑海里闪过“漱口。请张大一点儿。现在慢慢合上嘴”。
贾普进入谈话的下一步,他说有可能会需要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在法庭上提供证词。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先是惊呼了一声,然后似乎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接着,贾普的一个试探性的小问题就引来了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对自己整个生平的回顾。
她应该是六个月前从印度来到英国,住过几家不同的酒店和提供食宿的住处,最后住进了格伦戈威尔宫廷酒店。她很喜欢这家酒店,因为这里有家的氛围。在印度时,她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加尔各答。她在那里传教,也教一些演讲技巧。
“最重要的是,探长,我能说纯正、规范的英语。”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不自然地笑了笑,又接着喋喋不休地说,“年轻时我当过演员。哦!只是些小角色,跑跑龙套之类的。但是我有远大的抱负——演保留剧目。然后我参加了一次环球巡演,演莎士比亚、萧伯纳的剧目。”她叹了口气,“我们女人的可怜之处就是心太软,完全受情感支配。我经历了一次冲动的婚姻。天哪!我们几乎马上就分手了。我……我不幸被欺骗了。我改回了娘家姓。一个朋友好心给了我一些钱,我开了一所演讲技巧培训学校。我还帮着建立起了一个业余剧团。我一定要给你们看几张我们的招贴海报。”
贾普探长知道这有多危险!他成功地躲过了。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最后只好说:“如果有任何可能我的名字会出现在报纸上——作为法庭审讯证人,我想说,您一定要确认拼写是否正确。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梅布尔是m-a-b-e-l-l-e,西尔是s-e-a-l-e。当然了,如果真的想提到我曾经在牛津话剧团出演过《皆大欢喜》的话——”
“当然了,当然了。”贾普探长礼貌地应付着逃了出去。
在出租车里,他叹了口气,擦了擦额头。
“如果有必要,我们应该可以把她的一切都查清楚,”他说,“除非她说的全都是谎话,但是我不觉得她在撒谎!”
波洛摇摇头。“说谎的人,”他说,“不会讲得这么详细,也不会这么事无巨细全盘托出。”
贾普接着说:“我之前还担心她会不敢出庭——多数年龄大的单身女人都会这样。但是她当过演员,所以热情接受。对她来说这也是个受人瞩目的机会!”
波洛说:“你真的想让她出庭做证吗?”
“可能不会,要看情况。”他停了一下,然后说,“我敢肯定,波洛,这不是一起自杀。”
“那么动机呢?”
“这个我们目前还回答不了。也许莫利曾经勾引过安伯里奥兹的女儿?”
波洛没吱声。他正试着想象莫利先生扮演一个勾引者,去勾引一个眉目传情的希腊女郎的样子,但是怎么都想不出。
他提醒贾普,赖利先生说过他的合伙人没有什么生活情趣。
贾普含糊地说:“噢,那可不一定,就像你永远都料不到邮轮上会发生些什么!”接着他又自我安慰说:“我们跟这个家伙谈过之后就会更清楚些了。”
他们付了车费,走进了萨伏依酒店。贾普问酒店工作人员安伯里奥兹先生在哪里,那个职员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说:“安伯里奥兹先生?对不起,先生,您可能没法见他。”
“我当然可以,小伙子。”贾普不高兴地说。他把职员往边上拉了拉,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酒店职员说:“您没有理解我的话,先生,安伯里奥兹先生半个小时前死了。”
波洛感觉就像一扇门被轻轻地,但是紧紧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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