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道人传道(1 / 2)
果然在天黑前,陈平安就得到了灰尘药铺的确切消息,除了内城地址,还有药铺掌柜姓郑,铺子是老龙城五大姓之一范家的祖业,郑掌柜是北方大骊口音,表面上举止粗鄙,喜好美色,每天守着小巷铺子混吃等死,实则此人曾经两次进入范府,范家对其十分重视,他极有可能是范家嫡孙范高水的武道明师。至于此人的肖像,还要明天才能拿到。
陈平安神色古怪,根本不用花心思猜,这肯定就是家乡小镇的看门人郑大风。至于范家如此礼重郑大风,陈平安并不觉得意外,一个经常要过手袋袋金精铜钱的汉子,哪怕瞧着再不正经,真实身份肯定不简单,否则杨老头也不会让他帮助自己去除真气八两符。
除此之外,孙嘉树也让人拿来了山海龟和桂花岛两艘渡船的详细档案,说是让陈平安多了解一下途经航道的内幕,跨洲航行数百万里,风云难测,不是小事。其中夹杂着一封孙嘉树仓促写就的亲笔信,大致意思就是:这趟去往倒悬山,你陈平安坐我孙家的渡船,但是桂花岛渡船相较山海龟的优劣,我也都与你说清楚。
这看似是一件多此一举的事情,而且容易画蛇添足,但是陈平安看完信后,略作思量,便有些佩服孙嘉树的经商之道。自己若是商贾,也愿意与这样的孙家合作。
只不过陈平安有一点想岔了,那就是做生意很一根筋的老龙城孙家,靠着祖祖代代积攒下来的口碑,从来是他们挑选别人,而不是别人挑选他们,哪怕对方的财势再惊人,也不行。
孙家的奇怪家规,就跟苻家的奇人怪胎,一样多。
破四境,找药铺,挑渡船,接连了却三桩大小心事的陈平安享用了晚餐。中午那道海味硬菜,换成了山珍河鲜的煲汤,陈平安这下子吃得很欢实,下筷如飞,难得吃了一次十分饱。饭后陈平安沿着河岸散步,夕阳西下,风景宜人,陈平安觉得这里是自己的一块福地,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会再来。
陈平安突然有了钓鱼的兴致,跑回孙氏祖宅,跟一个老管家询问有无鱼竿,以及最近鱼情如何,河中有无大物,是否需要打窝。对此熟门熟路的老人笑着一一解释过去,然后亲自帮着陈平安准备妥当,两人一起去往河边钓鱼点。老管家听说陈平安要夜钓到很晚,本想帮着这位贵客搭建临水帐篷,陈平安对于衣食住行从来没有什么要求,自然不愿点头答应,老人也不强求,缓缓离去。
陈平安不急于抛竿,一开始在河边来来回回练习走桩,一个时辰后,又在河边立了一个时辰的立桩,这才开始夜钓。陈平安闭上眼睛,随手抛竿,鱼饵叮咚一声入水。
清风吹拂油菜花,花蕊颤颤巍巍。河水缓缓流向远方,河面可见的涟漪,河底无形的水脉。细如发丝的那根鱼线,被轻轻扯动,时而绷直时而松散。
陈平安坐着纹丝不动,任由小鱼啄碎鱼饵,再无大鱼上钩,就这么枯坐到天亮。
陈平安心有感应,转头遥望东方,在他缓缓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了这辈子从未见过的绚烂一幕。
圣人有云,朝霞者,日始欲出赤黄气也。在肉眼凡胎看来,朝霞本该只是艳红而已,可是陈平安却从绚烂朝霞之中,看到一条条金黄色的气流,婉若游龙,在火红云海之中缓缓游弋。
陈平安始终仰头凝视着万丈朝霞和金黄之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察觉到云霞滚滚而落,之后他心神微震,刹那之间,又有十数条金色游龙汹涌蹿出,从天而降,向他直扑而来,气势汹汹,似乎要碾压人间这个胆敢与它们对视的窥探之人。
那些蛟龙来势极快,陈平安松开鱼竿,猛然起身,一身拳意不由自主地汹涌而出,布满外在身躯和内里气府。面对蛟龙的挑衅,陈平安只觉得如同面对落魄山竹楼老人,天大地大,唯有拳法最大,他一定要出这拳!
十数条并无实质身躯的金色蛟龙,直直地向陈平安扑压而来。
陈平安二话不说就是一个云蒸大泽式的起手拳架,两脚先后踩踏河边大地,劲道直透地底一丈有余。地面咚咚作响,连绵不绝,如春雷在地面滚动。靠近河岸的水面,同时扬起了阵阵浪花,向对岸激荡而去。
初一和十五都悄然掠出了养剑葫芦,但是各自懒洋洋地趴在葫芦口子上,好像在看热闹,并未将那些朝霞中飞掠而下的金色蛟龙视为敌人。
陈平安心神沉浸于拳意之中,并不知道自己造就的这番惊人异象,只是单纯觉得既然已经跻身四境,出拳就应该更快。之前夜钓,他始终在适应眼中所看到的崭新世界,以及稳固一扇扇气府大门和平稳体内那道兴风作浪的气机,一直没有机会递拳验证。
“给我回去!”陈平安向高空为首蛟龙递出一拳,拳罡大振,以至于袖满拳意,鼓鼓荡荡,猎猎作响。
砰的一声巨响,河水剧烈翻涌,油菜花哗啦啦歪斜了一大片。那条井口粗细的金色蛟龙,明明虚无缥缈,并无肉身,却给磅礴拳意一拳击中头颅,倒飞十数丈。
之后一阵密集巨响,十数条金色蛟龙悉数被陈平安以云蒸大泽式打回天空。它们盘旋不去,低头望向陈平安,陈平安又换了一个气焰骇人的古朴拳架,它们的眼神中既有费解,也有幽怨,只得摇头摆尾,齐齐返回朝霞云海之中。陈平安愣了一下,再望去,已经没有金色气机的流转,东边的朝霞似乎总算恢复正常。
陈平安收起拳架,有些心满意足,咧嘴而笑。这一拳拳打得真是够快够猛,不愧是武道第四境,每次出拳都像是没了天地束缚,再无拖泥带水的感觉,确实痛快!
养剑葫芦的口子上,初一和十五面面相觑,十五似乎羞于见人,滑入养剑葫芦。脾气相对暴躁的初一在错愕呆滞之后,咻一下飞掠而起,虽然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它还是一次次徒劳无功地刺穿陈平安身体,像是在发泄怒火。本命飞剑之于剑修主人,在窍为虚,出府为实,这是天经地义的规矩,故而飞剑进出于养育它的窍穴,绝不会伤害到剑修本人。如今初一和十五两把本命飞剑,与陈平安的关系,并非主仆关系,谈不上性命攸关,生死共存,更像是房客与房东,陈平安是它们的半个主人。
陈平安一头雾水,不管初一的胡闹,直挠头:“咋了?难道是我的第四境太弱,让你们觉得丢人现眼?”
先前朝霞出现金色蛟龙的天地异象,之后蛟龙直扑孙氏祖宅,三金丹境、一元婴境,总计四个孙家供奉,不得不郑重其事,很快聚在祖宅一栋小藏书楼内。如今四人终于没了有关少年是练气士还是武夫的争执,但是又多出了新的分歧。
引发此等奇异景象,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练气士成就金丹境,从此逍遥天地间,所以引来天地感应,在丹室之中结成的金丹境的品相如何,全看天地景象的动静大小。一种是纯粹武夫的三境破四境、六境破七境,前者引发异象的机会很小,堪称渺茫,后者则是常态。一旦异象被吸引而来,按照武道俗语,这叫借他山之石攻玉,比泥菩萨过江更难得,往往可以借机淬炼体魄神魂,是一桩莫大的机遇福缘,必须珍惜再珍惜。
看那少年一览无余的拳法真意浑厚无匹,绝不可能是练气士了,必然是纯粹武夫。可陈平安到底是第四境,还是第七境,四人又有了争执。这次三人坚信他是第七境,所以家主孙嘉树才愿意请人来到孙氏祖宅,结下一份香火情,而且三境破四境,如何都引不来这份云龙降落的巍峨气象,只有一人坚信少年只是刚刚跻身第四境。
突然那名樵夫苦笑道:“先别争这个几境了,咱们不是应该扼腕痛惜,那个少年的不可理喻,错失良机吗?”
三人幡然醒悟,俱是喟叹。
少年观景,引来异象,是为玄之又玄的天人感应。世间纯粹武夫朝思暮想的大机缘,就这样给少年一通王八拳给打了回去……
四人都觉得匪夷所思,如此惊艳的武学天才,难道传道恩师就没有跟他讲过这种最粗浅的事宜?三破境四境或是六境破七境,会有一场天人感应,能够帮忙稳固境界,必须好好抓住……
四人打破脑袋都不会想到,传授少年拳法的竹楼老人,曾经走到过武道十境巅峰,他根本不觉得这种事情,是什么机缘,一样属于无益于拳法根本的外物,连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都不如!陈平安学他的拳法,就不该走此捷径。若是光脚老人看到此情此景,一定会开怀大笑,觉得少年做得好,这才是“陈十一”会做的“蠢事”。
在孙嘉树中午回到祖宅之后,见到陈平安之前,一名孙氏老祖私底下对现任家主笑着打趣道:“你请了一位神仙来做客。”
孙嘉树好奇询问,在此隐居三百余年的老祖便将那场风波说出,孙嘉树一掌拍在额头,无奈道:“真神仙也。”
陈平安和孙嘉树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发现孙嘉树的眼神有些古怪,有点类似自己早些时候看刘灞桥的眼神。陈平安误以为是早上那次拳打游龙,给孙氏祖宅带来了麻烦,问道:“怎么了?是我早上出拳,惊动了老龙城苻家?给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
孙嘉树笑着摇头道:“老龙城练气士和武夫宗师千千万万,奇怪的事多了去了。涉及孙氏祖宅,怪事就不显得奇怪,而且别人不太敢无礼地窥探此地,所以你这次出拳,没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孙嘉树觉得自己有点违心,也替陈平安感到心疼。到底要不要告诉少年真相?孙嘉树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将真相告诉了全然不知错过了什么的陈平安。
陈平安听完之后,默默喝着酒,试探性地问道:“明儿我再去瞅瞅朝霞,还能再看到那些金色蛟龙吗?”
孙嘉树被气笑了:“你觉得呢?!”
陈平安叹了口气,喝了一大口酒,感慨道:“吃了读书少的亏啊。”
孙嘉树看着陈平安,开玩笑道:“怎么?想着今晚再去河边钓鱼,然后等着明天日出?”
陈平安惊讶道:“孙嘉树,你难道看得到人心?”
孙嘉树哭笑不得,摆手道:“我可没这份能耐,不过听说咱们商家的老祖宗,还真有。”
之后陈平安又带着鱼竿去了河边,孙嘉树跟在旁边提鱼篓,路上跟陈平安说了灰尘药铺的事情。陈平安说,自己已经破了四境,去不去灰尘药铺没那么重要了,但是他还是想要去见一见那个熟人。孙嘉树自然并无不可,说明天就可以动身,他无法随行,但是会让家族中一名金丹境供奉充作扈从。
孙嘉树作为一家之主,手头有办不完的事情,自然不可能陪着陈平安枯坐河边,他孙家要钓的鱼,都很大。
孙嘉树很快就走回祖宅处理家族事务。他坐在桌后,摊开一摞摞账本,身前摆着一把古色古香的老算盘。算盘瞧着并不出奇,真正出奇之处,在于算盘四周蹲着数个拇指大小的金色小人。这些小人与传说中的银虫一脉相承,诞生于金库,身后长有翼翅,金光灿灿,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滚来滚去嬉戏打闹。当孙嘉树心中快速默念数字之时,就会有金色小人飞掠到算盘珠子上,迅速推动算珠。
祖传算盘和金色童子都不是俗物,不过书房其余物件都很朴素平常,就连桌上那盏油灯也是如此,需要孙嘉树偶尔添加香油。孙家自古就有祖训:该省则省,一文铜钱,即是家族根本;该花则花,一掷千金,根本无须眨眼。
在起身添油间隙,孙嘉树就会来到窗口眺望河水,小憩片刻。身为中五境练气士的他,在一次远望天色后,突然以心声传告除自家老祖之外的祖宅供奉:“小赌怡情,三位敢不敢与我赌一把?我输了,就拿出一枚小暑钱;若是三位输了,就再为孙氏祖宅看顾百年?当然,每年孙家该给的俸禄照旧。”
那名樵夫笑道:“孙嘉树,这谁敢赌?太不公平了。”
孙嘉树笑道:“我是要赌这个少年此次守夜,还能等来天地异象,如此一来,你们赌不赌?”
“赌!”三个老神仙异口同声,笑声爽朗。
输了不过是三枚小暑钱;赢了,孙家未来百年就多出三个金丹境。如果运气好,三人之中,甚至会出现一名元婴境的修士大佬。
想必那三人也知道其中关节,只是三人都不觉得孙嘉树会赢而已。其实一枚小暑钱,对于三人来说微不足道,他们只是想亲自赌赢一回老龙城小财神罢了。
过了一段时间,孙嘉树笑着从袖中掏出三枚小暑钱,依次排开放在窗台上,自嘲道:“突然发现,三位可以拿走小暑钱了。”
三人也不客气,纷纷运用神通,三枚小暑钱凭空消失。最后取走那枚小暑钱的老人,却是三人之中修为最高、最有望跻身元婴境的练气士。
孙嘉树微笑不语,不再返回座位,站在窗口,安静等待陈平安从立桩中睁眼抬头的那一刻。那些价值连城的金色童子同样翘首以盼,小家伙们都有些疑惑,为何这个主人今天如此不爱挣钱了。
东方天空,先是银灰色,继而鱼肚白,最后朝霞万里,红灿灿耀眼,照彻老龙城。天地安宁,东海旭日缓缓升起,云聚云散,并无半点异样。
输了三枚小暑钱的孙嘉树笑了笑,不以为意。三个老神仙显然心情舒畅,纷纷调侃孙嘉树。
那个孙氏老祖来到书房,大手一挥,暂时隔绝书房与外方天地的联系,笑着安慰道:“如何?服气了吧?你爷爷早就说过,孙家的偏门财运,早就给你的那门神通消耗殆尽了,你啊,就老老实实挣辛苦钱吧。”
孙嘉树唉声叹气,突然想起一事,一边走向屋门,一边笑道:“我去跟祖宅灶房的老宋说一声,今天早餐,做得平常一些,不要再挥霍那些山珍海味了,反正陈平安那小子也吃不出好坏,说不定他还更喜欢寻常的咸菜馒头,我就不抛媚眼给瞎子看了,省钱省钱!”
孙氏老祖笑着点头,望向老算盘上的那些个金色小人儿。老人有些自傲,苻家是比孙家有钱,可要说这些品相最高的招财童子,苻家也就只有一对孪生童子而已,孙家却有四个之多,其余老龙城四大姓,也就是范家从一个大王朝的亡国皇帝手中,侥幸购买了一个。
早餐时,陈平安狼吞虎咽地享用那些米粥、馒头和咸菜,果然比起先前胃口要好很多。孙嘉树坐在桌对面,细嚼慢咽,胃口比起往日也要好上一些。喝酒,遇上爱喝酒的,吃饭,碰到对胃口的,确实更容易酒足饭饱。
之后陈平安返回河边真正钓起了鱼,斩获颇丰,老龙城俗称“白条”的河鱼装了半鱼篓,其余半篓,是黄辣丁、趴地虎等杂鱼。
中午吃过一顿鱼宴,孙嘉树让陈平安覆上一张易容面皮,叮嘱了一番,然后让陈平安跟随那个元婴境老祖来到祖宅外边的一口池塘。孙氏老祖拂袖之后,池水如镜,里边出现一间屋子的景象。老人示意陈平安只管走上池塘水面,收起养剑葫芦、只背负剑匣的陈平安,毫不犹豫地一脚踏出。他并未坠入池塘之中,而是踩在了镜面之上,脚底下的涟漪荡漾开来。陈平安走出数步之后,身形骤然消失,如同走入了镜面之内。下一刻,陈平安在屋内一步跨出,左右张望,四周正是通过水面所见的画面。
在孙氏祖宅那边,老人看着尚未平息的水面涟漪,对孙嘉树啧啧称奇道:“这名大骊少年,好稳的神魂,好重的骨气,难怪会被刘灞桥当作朋友。”
孙嘉树笑着摇头道:“刘灞桥并不是因此而将陈平安视为朋友的。”
老人询问孙嘉树:“那你呢?”
孙嘉树想了想,坦言道:“到底不是相逢于患难,不如刘灞桥和陈平安。”
镜面那边,位于老龙城内城,早有人恭候于屋外,正是那名孙家金丹境神仙。他领着陈平安从侧面走出一个广袤庭院,坐上一辆久候多时的马车。气势内敛、返璞归真的金丹境老神仙,亲自担任马夫。马车最终停在一条巷子的口子上,巷口有一棵年岁不大的槐树,树底下有个一边嗑瓜子一边翻书的汉子。
陈平安下车后,与那名汉子对视。汉子默不作声端起板凳,先行一步走入巷子,孙家老人停车在路旁,并未跟随,开始闭目养神。
到了药铺,郑大风将板凳放在门口,让陈平安坐着,又去拎了一条板凳过来。一时间门槛那边人头攒动,都是过来凑热闹的女子,只可惜陈平安戴了一张其貌不扬的面皮,她们很快就没了兴趣,纷纷走回店铺懒散消磨时光。
郑大风笑眯眯问道:“既然自己打散了真气八两符,为何还要冒险来到这里?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跟少城主苻南华结下了深仇大恨,就不怕露馅?到时候孙家可以把自己摘干净,你难道以为我会出手救你?”
陈平安问了三个问题:“当年是谁告诉我爹本命瓷的事情?是谁害死我爹?这些跟杨老头有没有关系?”
郑大风脸色平淡,笑着反问道:“如果跟老头子有关系,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陈平安默不作声。
郑大风用那本书扇动清风:“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情,老头子没掺和其中。但是我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老头子当时肯定看到了,只是大概觉得没意义,不值得,就懒得插手。你要是因此怨恨老头子,我不拦着你。”
陈平安摇摇头,苦笑道:“我怨恨这个做什么?杨老头什么性格,我很清楚,从不会欠人,也不让人欠他,做什么都是公平买卖。”
郑大风点点头,转头望向陈平安,咧嘴道:“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省得我拼了事后被老头子打死骂死,也要一拳打烂你的头颅。”
陈平安貌似无动于衷,又或者像是早就猜到了小镇看门人的脾性。
郑大风扇着风,继续说道:“当初那些孩子当中,且不提各自的传承和阵营,我最看好杏花巷马苦玄和福禄街赵繇,以及泥瓶巷宋集薪。我师兄李二,也就是李柳、李槐他们的爹,被猪油蒙了心,最喜欢你。后来你离开骊珠洞天的种种际遇,我大致上有所了解,才发现我既看错了你,也看错了师兄,以前我觉得你们俩都是缺心眼的傻子,如今才发现是我郑大风眼瞎。”郑大风其实想说,其实他李二和你陈平安,才是绝顶聪明的人。
陈平安问道:“杨老头那边,我不敢问这些,而且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你这边,我觉得可以问问看。”
郑大风笑问道:“怎么,觉得有一个金丹境练气士护着你,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
陈平安莫名其妙指了指天上:“杨老头可以权衡利弊,说不定我问到了要害,他会一巴掌拍死我,但是你郑大风应该不敢。如果我猜错了,我也不一定是必死无疑,而且你付出的代价,不会很小。”
陈平安其实是想说郑大风这个人也是生意人,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邋遢汉子的眼界和身份,远远不如杨老头。
不过当陈平安真正开口询问这些在他心底憋了整整十年的问题时,还是感到浓重的不安。不过他跻身第四境之后,已经能够控制心境,做做样子,假装云淡风轻,还是不难的。而且在郑大风进铺子拎板凳的时候,陈平安就已经从包裹里拿出了养剑葫芦,开始喝酒。
自己的第四境如果不够看,还有初一和十五,还有那个孙家的金丹境练气士。
郑大风看着神色肃穆的少年,叹了口气,将那本让他差点磨破嘴皮子、好不容易再次跟少女借阅的书籍卷成一团,轻轻捶打膝盖,懒洋洋道:“你这小子越来越惹人厌了。行了,不用提心吊胆了,偷偷绷着个心弦,我都替你累得慌。放心,我不会杀你,如今杨老头对你挺器重,何况我郑大风也不至于你问了几个问题,就对你打打杀杀,我格局再小,也没小到这个份上。但是那两个问题,我不会回答,你有本事自己去顺藤摸瓜……”
说到这里,郑大风笑问道:“你怎么不直接问齐静春?”
陈平安果然轻松许多,他将身后剑匣轻轻靠着墙壁,仰头喝了一口酒,说了一句让郑大风越发疑惑的话:“我怕齐先生会失望。”
郑大风转头嚷嚷了一声:“梅儿,端两碟瓜子花生出来待客!”
一名体态丰腴的妇人,笑着端出那两碟零嘴吃食。当妇人弯腰递给他碟子的时候,郑大风故作惊吓道:“山峰压我顶,好凶的气势啊。”
妇人将两只碟子往郑大风手上一摔,赶紧起身,踩了男人一脚,笑脸妩媚道:“德行!”
郑大风将一碟花生交给陈平安,自己开始嗑瓜子。
陈平安似乎对于郑大风的答案早有预料,并没有感到失落,问道:“你有没有好一点的剑术秘籍,可以卖?”
郑大风随口问道:“是练气士的仙家剑诀,还是江湖上的武学秘籍?”
陈平安直言不讳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那座长生桥早就断了,想要练剑,只能练习武学剑谱。”
郑大风也说得直截了当:“最好的武学秘籍,我也能帮你找来,然后以天价卖给你,但是这没啥意思。我劝你别去碰江湖上所谓的绝世秘籍,我郑大风自己就是武道中人,知道这里头的深浅,既然你现在练拳练得够好了,别节外生枝,浪费光阴。”
陈平安吃了颗花生米,想了想,跟这个男人诚恳说道:“谢了。就凭这些话,你欠我那五枚铜钱,不用还了。”
郑大风嘴角抽搐。瞧瞧,这种无趣至极的少年郎,怎么让他郑大风顺眼得起来?!但是男人的眼神深处,晦涩难明。
郑大风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有气无力道:“麻烦你把面皮摘了吧,本来就长得不俊,戴了这么张面皮,越看越糟心。”
陈平安摇头道:“你不是知道我跟苻南华的过节吗?我哪里敢摘下来,光明正大地逛这老龙城内城?天晓得苻家有什么术法可以查看城内动静?如果真有,我这不等于在别人家门口,嚷嚷着快来打死我吗?”
郑大风被逗乐了,笑着泄露天机:“行了,杨老头叮嘱过我,只要你自行破开真气八两符,我就要保证你在老龙城活蹦乱跳。哪怕你一心求死,大摇大摆去苻城大门口显摆,我一样要保证你平平安安离开这座城。”
郑大风突然嘀咕道:“以前没觉得,现在才发现你这小子倒是取了个好名字。”
陈平安将信将疑:“你是山巅境武道宗师,还是上五境练气士?”
郑大风气笑道:“你当第九境武夫和玉璞境练气士,是路边大白菜?你走几步就能看到一堆?老龙城再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八境武夫和十境地仙都已经可以横着走了。当然,前提是别惹众怒。只挑衅一家一姓,哪怕是有半仙兵的苻家,也不是没有周旋的余地。那些个元婴境老祖,第十境练气士而已,在这里就已算高高在上的老神仙了。”
郑大风白眼道:“你当这里是咱们骊珠洞天啊?我堂堂一个八境巅峰的武道大宗师,就只能看看门收收钱?十一境的阮邛在继任圣人之前,只能在河边打打铁铸铸剑?大骊国师崔瀺进入骊珠洞天,不一样只能鬼鬼祟祟,以分身示人?”
陈平安突然问道:“你要我揭下面皮,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郑大风也是个浑不吝的,惊讶道:“这也能看穿?”
一尊青烟凝聚而成的阴神,出现在两人对面光线阴暗的墙角,冷笑道:“郑大风现在一脑子糨糊,想不明白护道人和传道人到底是什么,就托范家花重金找人算了一卦,卦象为大火之中取得栗,上上大吉。所以他想着让你身陷险境,到时候他大打出手,再由我护送你离开老龙城。在这期间,他说不定能够搞清楚这两个身份,甚至还能顺势破开八境武道瓶颈,刚好符合卦象所言。”
陈平安转头看着脸不红心不跳的郑大风:“五文钱,先欠着,你现在就算想还,我也不会收。”
郑大风道:“五文钱算得了什么,随便你。”
陈平安冷笑道:“郑大风,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杨老头的规矩?先前我故意提了一嘴,之后你说了武学和练剑一事,我看你所说不假,才顺水推舟,把这笔账两清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当时要我送信之人,是杨老头,要你欠钱之人,也是杨老头吧?现在是不是悔青肠子了?”
陈平安别好养剑葫芦,站起身,将那个空碟子放在板凳上,对那尊阴神拱手抱拳:“虽然不知道你为何愿意道破真相,可能还是杨老头的意思,但我还是要感谢你!”
阴神点点头。陈平安大步离去。郑大风确实如少年所说,的的确确悔青了肠子。
郑大风冷冷望向那尊极有可能坏了自己大吉卦象的阴神:“是你的意思,还是老头子的意思?你最好说清楚!”
阴神淡然道:“你猜?”
郑大风哈哈一笑,瞬间变得云淡风轻:“你从来不会擅自行事,多半是老头子的意思了。”
阴神讥笑道:“一个八境巅峰的纯粹武夫,神君之徒,竟然跑去相信所谓的卦象,你难道不知道哪怕范家没有动手脚,可那上上大吉,对你郑大风而言,会不会乾坤颠倒,成为货真价实的大凶之兆?”
郑大风神情凝重起来,抬头望向那尊阴神,点头道:“受教了。”
阴神对此不以为然:“既然神君愿意让你独掌一方,那你就别自作聪明,老老实实做事就是了。”
郑大风挥挥手道:“给那少年摆了一道,又给你教训了一通,我烦得很,得离开巷子透口气。”
阴神消失。郑大风突然问道:“孙氏祖宅的异象,是不是陈平安破境引起的?”
阴神的冰凉嗓音从墙角阴影中渗出:“应该是。”
郑大风腋下夹书,拎着板凳和瓜子来到巷口,再次坐在槐树底下乘凉看美人。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普通的威严男子缓缓走来,他身后跟着一名身姿婀娜的年轻女子。
男人走到郑大风身边。年轻女子站在男人身后,对那个坐在板凳上用书扇风的药铺掌柜,她充满了好奇。
男人微笑道:“老龙城孙嘉树的面子,就只值一张遮遮掩掩的面皮。郑掌柜,看得很准。”
郑大风转头瞥了眼男人:“苻畦,你连老龙袍都没有穿,看来不是来下逐客令的。”
男人笑着伸手指了指身后:“我穿不穿老龙袍,在老龙城都无所谓,带着她来,才是真正的诚意所在。”
既是示威,又是示弱。示威是说在老龙城,苻畦不用亲自出手,就能够驱赶你郑大风。示弱则是身为老龙城城主的苻畦,愿意投其所好,带上一名双腿很长的女子,来到郑大掌柜眼前。
郑大风狠狠剐了几眼女子的美腿,这才转过头,继续对着大街来来往往的人流:“苻畦你口气这么大,怎么不一口气把云海吸进肚子里?”
苻畦脸色难看,他伸手握住了悬挂腰间的一枚玉佩,这才脸色和缓下来。
女子战战兢兢,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父亲如此明显的怒意。
郑大风冷笑道:“同样是生意人,你也配跟我比?”
苻畦一笑置之:“既然郑掌柜现在心情不好,那么有些事情,苻畦稍后再提。”
郑大风现在的心情何止是不好,简直就是不好到了极点。
五文钱!就只是市井百姓经常过手的五文钱,却好像是压在他郑大风心头的五座大山!费尽心机,小心应对,好不容易成功骗取那少年亲口答应,不收取这笔账。郑大风其实在少年开口问出那三个问题,以及说出那句看似无心之言的“杨老头从不会欠人”之后,就已经心知肚明,不用奢望泥瓶巷少年跟自己讨要最普通的五文钱了。这个泥瓶巷小兔崽子鬼精鬼精的,不好糊弄!
郑大风气得不行,使劲扇动书籍:“难怪我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家伙,小小年纪,城府极深,哪里像个少年?”
郑大风突然停下埋怨,颓然无力道:“若是寻常少年,哪里活得到今天。”
这个汉子长吁短叹,开始心烦意乱地翻动书籍,书页哗啦啦响动,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给那阴神一语中的,我真是自作聪明?”
翻到了书籍一页,正是《精诚篇》,还是一些个滥大街的典故串在一起,大杂烩,然后末尾再装模作样添上几句大道理。在郑大风这种真正学问深湛的人看来,若是将文章拆分开来,如同这名女子的俊秀眉眼,那名女子的醉人粉腮,其他一名美人的樱桃小嘴,处处是迷人的风景,可一旦胡乱拼凑在一起,反而不美,整体丑得不堪入目。
郑大风心不在焉地翻过一页,正是《精诚篇》的最后一点尾巴,还是些大到无边无际的空泛道理:
“相传古之赤子之心者,往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故而正心诚意,是儒家君子的立身之本。”
“又有道家圣人言,不精不诚,不能动人。真者,精诚之至也。这即是天下道教‘真人’头衔的来历。”
郑大风很快翻过《精诚篇》,下一篇《忠孝篇》,又被迅速翻过,从头翻到尾,啪一下合上书籍,又开始将书当作扇子扇动清风。
这个汉子,仿佛是将书中的圣人教诲,当作了耳边风。
他自言自语道:“既然老头子说我这辈子无望第九境,那我还强求个什么?都求了这么多年了,难怪老头子说我机关算尽太聪明,也就只剩下聪明了。光是跟李二就打了多少次架?宋长镜不过是跟师兄打了一架,就破境了,我其实一开始就明白,求不来的,只是偷偷摸摸心存侥幸罢了。哈哈,如今在这老龙城每天看看美人儿,就在八境等死好了……”
郑大风闭上眼睛,不再偷窥女子身段的汉子,这一刻有些神色落寞。
一名身材堪称“雄武”的年轻女子,脸上涂满了脂粉,穿得花枝招展,她那大脸盘子就能够镇宅辟邪。当她停下脚步,看到汉子这般模样后,觉得有些心疼,心想多半是想要与自己告白,又不好意思,要不然自己就别再矜持了,先开口说了,省得自己的情郎难为情?
只是她刚咳嗽一声,想要润润嗓子,那汉子就已经猛然睁眼,拎着板凳跑回了巷子。
她叹息一声,摸着自己的脸颊,自怨自艾起来,要怪就怪自己的姿容,还是这般动人,倾国倾城。她猛然惊觉,哎哟一声,原来脸上脂粉给手指搓了下来,她赶紧使劲抹回去。
苻畦没有以神通带着女儿返回苻城,而是就这么悠闲地逛着街回去,身后一驾马车缓缓跟随。
女子叫苻春花,是苻畦的长女,与苻畦长子苻东海,都是有望接过家主之位的继承人之一。既然是家主或者说那件老龙袍的继承人,那么必然是天资极好的年轻人。苻畦看似中年,实则已是四百岁高龄,十境修为,虽然比不上风雷园李抟景的那些名头,可是他身穿老龙袍,加上家族坐拥四件半仙兵,苻畦完全有资格被视为一名货真价实的玉璞境。
苻春花也已将近三百岁,与兄长苻东海都是成名已久的金丹境,而且擅长搏杀,他们各自护送一艘渡船去往倒悬山百余年,历练丰富,遭遇生死一线的险境,早已不是一两次了。关键是苻家子弟跻身金丹境,就意味着能够驾驭半仙兵,所以宝瓶洲一直流传这个说法,判断苻家练气士的真实境界,需要往上提高半个境界才准确。
苻春花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爹,为什么带我来见此人,而不是带南华?”
苻畦笑道:“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是为了表示苻家的诚意。这名郑掌柜,喜好长腿美人。谍报上,一清二楚。”
女子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她也好,兄长苻东海以及弟弟苻南华也罢,都知道一点,他们苦心经营的人脉关系,远远不足以知晓宝瓶洲山顶的真正风景。而且他们身处父亲苻畦羽翼庇护之下,既是乘凉,也是拘束,他们往往不敢太过越界,以免遭受苻畦的猜忌。
老龙城苻家,看似人人自由散漫,但那些只是无望染指老龙袍的家族废物,早就死心了,被排斥在家族决策圈之外,事实上,苻家的规矩森严,其实半点不比帝王之家逊色。
最近百年,苻东海负责经营与北俱芦洲的关系,她苻春花则负责东南那个大洲的秘密谋划,而原本寂寂无闻、碌碌无为的苻南华,直到那次出人意料地被选中去往骊珠洞天,之后才迅猛崛起,家族倾斜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给她这个弟弟。显而易见,家主苻畦对她和苻东海这一百年的生意,并不满意。
苻春花知道已经问不出结果,就换了一个话题:“要不要我去提醒一声孙嘉树?”
苻畦笑道:“孙嘉树?人家哪怕境界不如你,可好歹是孙家的一家之主,你一个金丹境练气士,凭什么敲打他?他家祖宅可还有一个元婴境的孙氏老祖。另外那个有希望跻身元婴境的金丹境练气士,你哥哥辛苦拉拢了几十年,至今才有所松动。苻家若是这个时候敲打孙嘉树,你觉得那名金丹境还有脸面离开孙氏祖宅,来到咱们苻家吗?”
苻春花脸色惨白,生怕父亲误以为自己是在坑害兄长。
苻畦微笑道:“不用紧张,我知道你的性子。其实这次孙嘉树顺势而为,押注在陈平安身上,也是想要试探我们苻家,估摸着就怕我们不出手敲打他。一旦被孙家得逞,孙嘉树回到祖宅,摆出一副被苻家仗势欺压的模样,你信不信,根本不需要孙嘉树说什么,那名前途远大的金丹境,经此一役,便板上钉钉地留在孙氏祖宅那边了。”
苻春花问道:“难道孙嘉树就不怕那个少年死在我们手上?”
苻畦抬头看了眼天幕:“你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哪天你穿了老龙袍,才有机会知道一些真正的头顶事。”
苻春花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那片云海。
苻畦笑了笑:“还要更高一些。”
苻春花心神微颤,仰头望去,充满了憧憬。
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在成为金丹境之前,人人都觉得这是一句最快意的豪言,等到真正跻身金丹境,才会发现,这才是练气士的半山腰而已,仅此而已。
苻畦突然说了一句:“比起孙家和孙嘉树,我苻家和苻畦,魄力还是要大一些的。我现在需要离开老龙城,去迎接几名北方贵客。你去找到南华,就说陈平安在孙家祖宅,我想知道他的选择。这会决定他能否成为老龙城城主,当然也会决定你有没有希望穿上老龙袍。希望我回到老龙城的时候,你们已经做出了正确选择。”
苻畦摆摆手:“你上车回城。”
苻春花听命行事,父亲已经拔地而起,潇洒掠入那座云海大阵,应该是往北方而去。
苻春花顾不得是什么贵客,值得老龙城城主出城迎接,她坐入车厢后,就开始仔细思考这两个问题:她接下来应该如何选择才能获利最丰?弟弟苻南华又会如何选择?
苻春花发现自己脑中一团乱麻,好像不管做什么,都能挣到一点,但是距离自己的最佳预期,始终很远。
苻春花到了弟弟苻南华私邸,仍是没有头绪,便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说出了父亲苻畦的那番话,其中有删有减,有添有加。
苻南华当然不会全信,但是苻畦的大致意思,苻春花不敢胡说。苻南华从头到尾,仔细听完了姐姐苻春花的诉说,刚要起身习惯性踱步思考,猛然坐回椅子,淡然道:“我已经想好了,做掉陈平安!”
苻春花笑着扳手指头:“灰尘药铺的郑掌柜,最少七境巅峰的武夫,甚至有可能是八境大宗师,与之交好的内城范家,再加上孙嘉树的孙家,其中有一名祖宅的元婴境孙氏老祖。虽说孙家其余三名金丹境练气士,不是祖宅受难,无须出手,但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孙嘉树多半可以说服三人出手。还有内城的孙氏供奉客卿。南华,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苻南华脸色淡漠:“我只想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宰掉那个大骊少年。”
苻春花又笑道:“你大婚在即,不怕出了变数?而且那少年既然是出身骊珠洞天,就算是大骊子民,你就不怕此事坏了老龙城苻家在大骊皇帝心目中的印象?”
苻南华只是深思不语。
苻春花最后嫣然一笑:“苻南华,你最后想一想,姐姐说这些,到底是希望你毅然出手,还是希望你不要一意孤行呢?”
苻南华只是沉吟不语。
苻春花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薄,最后干脆没了丝毫笑意,冷冷望向这个横空出世的弟弟。一个吃掉家族整座金山银山也才第六境的废物,也敢奢望老龙城城主宝座?也配跟自己和苻东海两个金丹境练气士争抢那件袍子?
苻南华收回思绪,缓缓起身,动作如行云流水,气度雍容,他微微一笑:“苻春花,你和苻东海那点龌龊事情,可不止你娘亲一人知道。不过我很好奇,苻东海跟你贴身侍女的那点龌龊事情,你又知不知道?”
苻春花咧嘴一笑:“好弟弟,等我或是苻东海当了城主,一定好好养着你。”
苻南华仿佛完全没有听明白其中的威胁,洒然笑道:“在那之前,咱们姐弟还是要精诚合作,谋划一下如何杀掉陈平安才是,对吧?毕竟你现在根本猜不透父亲的心思,不清楚我这个抉择,到底是帮我走向家主之位,还是远离。更何况父亲在考验我的同时,也在考验你,好姐姐,你可千万要小心应对啊!”
苻春花眯起眼,神色阴沉。
苻南华站起身后,转头望向大门方向,在心中默默道:“孙嘉树,你为了一个元婴境,就卖掉一个差点杀掉我的陈平安,这笔买卖,值得吗?还是说……”
想到这里,苻南华轻轻摇头,不可能,孙嘉树又不是疯子。可万一?
苻南华直到这一刻,才开始犹豫起来,心中越来越烦躁。而苻春花望向这个自己看着长大,却突然变得陌生的弟弟,终于有了一丝忌惮。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