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拳之前便险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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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景龙笑道:“可以。”

然后刘景龙犹豫了一下,问道:“若是养剑葫芦在七枚之上,我是否可以再预订一枚?”

邵云岩微笑道:“只能是价高者得了,我相信刘道友很难得偿所愿。”

其实还有一些实在话,邵云岩没有坦言罢了,哪怕多出一枚养剑葫芦,还真不是谁都可以买到手的。刘景龙之所以可以占据这枚养剑葫芦,原因有三:第一,春幡斋与他邵云岩,看好如今已是玉璞境剑修的刘景龙的未来大道成就。第二,刘景龙极有可能是下一任太徽剑宗宗主。第三,邵云岩自己出身北俱芦洲,也算一桩可有可无的香火情。

这些话之所以不用多讲,还是因为这位年纪轻轻的陆地蛟龙,心中明了。

刘景龙说道:“确实是晚辈多想了。”

邵云岩笑道:“托刘道友的福,我才能够喝上卢丫头的茶水。”

卢穗是水经山宗主最器重的嫡传弟子,而邵云岩此生唯一亏欠之人,便是卢穗的师父。

当年春幡斋内的那根先天至宝葫芦藤,是两人一起机缘巧合得到的,甚至可以说她出力更多,但是最终两人却因为各种缘由,没能走到一起,成为神仙道侣。对于葫芦藤的归属,她更是从未改变主意。她越是如此,邵云岩越是心中难安。故而对于她的得意弟子卢穗,膝下无儿女的邵云岩,几乎视如己出。再者,卢穗对刘景龙痴心一片,与当年邵云岩与卢穗的师父,何其相似?

邵云岩喝过了茶,谈妥了那枚养剑葫芦的归属,很快便告辞离去。

卢穗依旧留下煮茶。

白首看着这位仙子姐姐的煮茶手法,真是赏心悦目。

卢穗微笑道:“景龙,可曾看出倒悬山一些内幕?”

刘景龙点头道:“包括捉放亭、师刀房在内八处风景形胜,是一座大阵的八处阵眼。倒悬山不单单是一座山字印那么简单,早已是一件层层淬炼、攻守兼备的仙兵了。至于阵法渊源,应该是传自三山九侯先生留下的三大古法之一,最大的精妙处,在于以山炼水,颠倒乾坤,一旦祭出,便有翻转天地的神通。”

卢穗神采奕奕,哪怕她只是看了一眼姓刘的,很快就低头去盯着火候,也依旧难以掩饰那份百转千回的女子心思。刘景龙却自顾自沉浸于对倒悬山大阵的思考中。

白首看得恨不得一锤砸在姓刘的脑阔(壳)上。

卢穗仿佛临时记起一事,道:“我师父与郦剑仙是好友,刚好可以与你一起去往剑气长城。与我同行游历倒悬山的,还有珑璁那丫头,景龙,你应该见过的。我这次就是陪着她一起游历倒悬山。”

刘景龙点点头,似乎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白首在一旁看得心累不已,将杯中茶水一口闷了。卢仙子怎么来的倒悬山,为何去的剑气长城,你倒是开点窍啊!还点头,点你大爷的头!

这种事情,真不是他白首胳膊肘往外拐,我那陈兄弟,真要甩你姓刘的十八条大街!

算了,等见到了陈平安再说吧。到时候他白大爷委屈一点,恳请好兄弟陈平安传授你个三五成功力。

卢穗却已经习惯了,为刘景龙添茶水的时候,轻声说道:“水精宫那边,听说来了一位中土神洲的天才女武夫,是以最强六境跻身的金身境,在金甲洲那边破的瓶颈,受过曹慈不少指点。此次前来剑气长城,是想要去城头,学先前曹慈在那边练拳几年。”

刘景龙微笑道:“我有个朋友如今也在剑气长城那边练拳,说不定双方会碰上。”

白首现在一听到纯粹武夫,还是女子,就难免心慌。

卢穗好奇道:“是那个宝瓶洲的陈平安?”

上次在三郎庙,刘景龙说起过这个名字。好像就是为了陈平安,刘景龙才会在三场问剑之前,跑去恨剑山和三郎庙购买东西,所以卢穗对此人,印象极其深刻。

刘景龙笑着点头。

卢穗笑道:“我都对这个陈平安有些好奇了,竟然能够让景龙如此刮目相看。”

刘景龙依旧没说什么。

白首忍不住说道:“卢姐姐,我那好兄弟,没啥长处,就是劝酒本事,天下第一!”

刘景龙转头,面带笑意,看着白首。

少年一身正气,斩钉截铁道:“这陈平安的酒品实在太差了!有这样的兄弟,我真是感到羞愤难当!”

卢穗哭笑不得,景龙怎么找了这么个混不吝的弟子。

城头之上。

剑仙苦夏正对林君璧、严律一行人,传授剑术。苦夏所授,正是剑气长城准许外来剑修研习的一门剑术。

此时,一群人坐在蒲团之上,竖耳聆听苦夏剑仙的指点。

苦夏先阐述了一遍剑道口诀的大意,然后拆解一系列关键窍穴的灵气运转、牵引、呼应之法,讲述得极其细微,然后让众人询问各自不解处,或是提出自以为是关隘处的症结。苦夏大多是让资质最佳、悟性最好的林君璧,代为解惑,林君璧若有不足,苦夏才会补充一二,查漏补缺。

这门上乘剑术的古怪之处,在于唯有置身于剑气长城这座剑气沛然的小天地,才有显著效果,到了浩然天下,也可以强行演练,只是收效极小。简而言之,这门剑术,太过讲究天时地利,想要裨益剑道和魂魄,哪怕是林君璧这般身负一国气运的天之骄子,依旧只能在城头之上,靠着滴水穿石的水磨功夫,精进道行。

苦夏其实心中颇有忧虑,因为传授剑诀之人,本该是本土剑仙孙巨源,但是孙巨源对这帮绍元王朝的未来栋梁,观感太差,竟然直接撂挑子了,推三阻四。苦夏也是那种死脑筋的,起先不愿退而求其次,由自己来传道,后来孙巨源被纠缠得烦了,才与苦夏坦言,绍元王朝如果还希望下次再带人来剑气长城,依旧能够住在孙府,那么这次就别让他孙巨源太为难。

苦夏看了眼自己的嫡传弟子蒋观澄,心中叹息不已,既忧愁这个弟子的直肠子,又觉得剑修学剑与为人,确实无须太过与林君璧相似。何况比起蒋观澄身边某些个小肚鸡肠、充满算计的少男少女,苦夏还是看自己弟子更顺眼些。苦夏之所以选择蒋观澄作为弟子,自然有其道理,大道相近,是前提。只不过蒋观澄的登高之路,确实需要磨砺更多。

林君璧哪怕只是坐在蒲团上,双手摊掌叠放在腹部,笑意恬淡,依然是山上亦少见的谪仙人风范。

严律一直在学林君璧,极为用心。无论是小处的待人接物,还是更大处的为人处世,严律都觉得林君璧虽然年纪小,却值得自己好好去琢磨推敲。

严律以前看人,很简单,只分蠢人和聪明人,至于好坏善恶,根本不在意,能为我所用者,便是朋友,不为我所用者,便最多是与之笑言的陌路人。

此次同行剑修之中,其实没有蠢人,只有足够聪明和不够聪明之分。

不够聪明的,像苦夏剑仙的嫡传弟子蒋观澄,还有那个对林君璧痴心一片的傻子少女。

足够聪明的,像那些当初为林君璧仗义执言的“蠢人”,看似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真以为这群人不知晓轻重利害?不过是想着在林君璧面前,说些讨巧的漂亮话,惠而不费,可内心深处,说不定是在希望林君璧年少轻狂,一个不小心,被众口一词,添油加醋,于是意气用事,与那陈平安不死不休。哪怕退一步,双方最终撕破脸皮,结果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陈平安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林君璧道心受损,也是一个不差的结果。

修行路上,少了一个林君璧,再好不过了。对于这帮人而言,损人也不利己的事情,就已经愿意去做,更何况还有机会利己。

毕竟在绍元王朝,利益关系,盘根交错,此次携手游历,林君璧实在太过出彩,冥冥之中,他们这些绍元王朝的修行晚辈,都察觉到一个真相,一旦让林君璧顺利登顶,未来百年千年,绍元王朝的所有剑修,都会面临一种“一人独占大道”的尴尬处境。

绍元王朝的林君璧,就像是中土神洲武学路上的曹慈,与之同道者,皆是可怜人。

在这些人之外,朱枚和金真梦,又是另外一种人,相对少些算计。

可严律更喜欢打交道的,愿意去多花些心思笼络关系的,反而不是朱枚与金真梦,恰恰是那帮养不熟的白眼狼。

与身世不输自己的朱枚打交道,或是拉拢道心坚定、剑意纯粹的金真梦,需要付出严律许多不愿意或者说不擅长付出的东西。

林君璧在充当半个传道人的同时,早已分心别处。

这处城头之上,每隔一段,便有剑仙坐镇一方。

对于身边众人,包括那个严律,林君璧从来不觉得他们是自己的同道中人。林君璧认为他们心性太弱,资质太差,脑子太蠢,故而他们的所有靠山与背景,皆是虚妄。林君璧甚至有些时候,想要笑着与他们说句心里话:“你们应该珍惜如今的光阴,能够与我林君璧勉强同行,大道路上,好歹还能够看到我林君璧的背影,如今更是有幸在城头上,一起练剑,算是平起平坐。”

边境没有跟随苦夏剑仙在城头学剑,而是跑去了海市蜃楼那边凑热闹。那边有个好地方,说是演武场,其实有点类似北俱芦洲的砥砺山,对峙双方,不分胜负,只分生死。

不过比起砥砺山,又有不同,这座演武场只有同境厮杀,赌的是双方性命,赢的是对方的所有家底,以及一笔数目极为可观的赌注抽成。

剑修之争,其实不是最精彩的,而且机会不多,一般除非是双方结下死仇,不然不会来此。再者,剑修捉对厮杀,往往瞬间结束,没什么看头,屁股没捂热就得起身离开,太没趣味。

真正精彩的,是那种剑修与其他练气士的搏杀。最精彩的,当然还是一个练气士,能够侥幸与那杀力最大的剑修换命。

一小撮剑修为何主动来此涉险?除了砥砺自身道行之外,当然是为了挣钱,好养飞剑。

其余练气士为何愿意冒着送死的风险,也要进入演武场?自然不是自己找死,而是身不由己。这些练气士,几乎全部都是被跨洲渡船秘密押送至此,是浩然天下各大洲的野修,或是一些覆灭仙家门派的孤魂野鬼。若是赢了同境练气士三场,就可以活命。如果之后还敢主动下场厮杀,就可以按照规矩赢钱,如果能够击杀一名剑修,即可恢复自由。

曾有儒家门生,对此痛心疾首,觉得如此荒唐行径,太过草菅人命,质问剑气长城为何不加约束,任由一艘艘跨洲渡船送来那么多野修。

有一位中土神洲大王朝的豪阀女子,靠山极硬,自家便拥有一艘跨洲渡船,到了倒悬山,直接下榻于猿猱府,好似女主人一般的作态,在灵芝斋那边一掷千金,更是惹人注目。她身边两个扈从,除了明面上的一位九境武夫大宗师,还有一位深藏不露的上五境兵家修士。到了海市蜃楼的演武场,女子观战后,不但怜悯被抓来剑气长城的浩然天下练气士,还怜悯那些被当作“磨剑石”的妖族剑修,觉得它们既然已经化作人形,便已经是人,竟受如此虐待,惨无人道,不合礼数,于是便在海市蜃楼演武场大闹了一场,然后趾高气扬地离开。结果当天她的那位兵家扈从,就被一位离开城头的本土剑仙打成重伤,至于那位九境武夫,根本就没敢出拳,因为除了出剑的剑仙之外,分明还有剑仙在云海中随时准备出剑。她只得忍气吞声,跑去求助于与家族交好的剑仙孙巨源,结果吃了个闭门羹,被孙巨源赏了个“滚”字,他们一行人的所有物件还被丢到孙府外的大街上。

女子梨花带雨,带人仓皇退出剑气长城。据说回到了浩然天下之后,她凭借家世和财力,让人聚拢了一大波文坛士林的文豪大儒,大肆抨击剑气长城的野蛮风俗,其中言语最重的一句话,当然是“剑气长城的剑修,与那蛮荒天下的妖族,又有何异”。只不过在那之后,她所在的家族、宗门和王朝,便再没有一人能够进入倒悬山——不是剑气长城,而是直接连倒悬山都无法登上。若有人胆敢偷偷登上倒悬山,自有守门剑仙一剑劈入大海,至于下场如何,生死看天。

当年此事闹得极大,连老大剑仙都没说什么,曾经亲自负责处理此事的董家,便底气十足。

边境今天不但观战,还押注了好几种。押生死,往往输赢都有数,毕竟悬念不大,在这里厮混多年的赌棍,一个个眼光奇好。所以真正赚钱或是亏惨的,还是押注多久会有人毙命。至于押注双方皆死的,一旦真给押中了,往往可以赢个两三年的喝酒钱。在剑气长城喝那仙家酒酿,真心不便宜。

边境坐在人满为患的看台一处角落,默默喝着酒,安静等待今日演武场搏命双方的入场。

率先出来的一人是来此历练的浩然天下观海境剑修,随后是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有伤的同境妖族剑修。伤痕累累,却不影响战力,更何况妖族体魄本就坚韧,受了伤后,凶性勃发,身为剑修,杀力更大。

这种对峙,不太常见。

听说在那座一墙之隔的蛮荒天下,只要能够成为剑修,都被誉为“大道种子”,有点类似浩然天下的读书种子。

边境看着那个眼神麻木的年轻妖族剑修。据说这个妖族,是在一场大战落幕后,偷偷潜入战场遗址,想碰碰运气,试图捡取残破剑骸,却被剑气长城的巡视剑修抓获,带回了那座牢狱,最终与许多妖族的下场差不多,被丢入此地,死了就死了,若是活了下来,就会再被带回那座牢狱,养好伤,等待下一次永远不知对手是谁的捉对厮杀。

边境一点不奇怪,为什么会有不少浩然天下的游历之人,对此生出恻隐之心。所以边境这会儿喝着酒,期待着剑气长城被攻破的那一天,期待着到时候占据浩然天下的妖族,会不会对这些好心肠的人,怀有恻隐之心。

边境的心神沉浸于小天地,知晓他所有念头的某个存在,隐匿于边境心湖极深处,见到了边境的芥子心神后,咧嘴一笑。那个存在,浑身充斥着无可匹敌的蛮荒气息,只是这么一个细微动作,便牵扯得一名金丹境瓶颈剑修身体小天地诸多本命窍穴灵气,齐齐随之摇晃起来,沸腾如油锅。所幸那股气息稍稍流散几分,无须边境以心意压制,很快就被那个存在自己收敛起来,以免露出蛛丝马迹。这些剑仙,可不是什么玉璞境的小猫小狗,说不定就会有董、齐、陈这几个姓氏当中的某个老匹夫,这才棘手。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浩然天下的读书人,讲起大道理来,还是有点意思的。

那个存在只与边境的芥子心神说了一番言语,道:“事成之后,我的功劳,足以让你获得某把仙兵,加上之前的约定,我可以保证你成为一个仙人境剑修,至于能否跻身飞升境剑仙,只能看你小子自己的造化了。成了飞升境,又有一把好剑,还管什么浩然天下什么蛮荒天下?你小子哪里去不得?脚下何处不是山巅?林君璧、陈平安这类货色,无论敌我,就都只是不值得你低头去看一眼的蝼蚁了。”

如今倒悬山与剑气长城的往来,有两处大门。

刘景龙和白首这对师徒,以及卢穗和任珑璁这对朋友,四人一起走入剑气长城。

白首头晕目眩,蹲在地上干呕。刘景龙蹲下身,轻轻按住少年的肩头。

任珑璁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强忍着,同样被卢穗握住手,帮着稳固气府灵气,脸色惨白的任珑璁,这才稍稍好转几分。

而几乎同时,另外一处大门,有女子独自离开水精宫,来到剑气长城,站定之时,一身拳意流淌,对于剑气长城那股遮天蔽日的天然厌胜,毫无不适感觉。

她此次剑气长城之行,原本是要追寻曹慈的足迹,借住在城头那座由曹慈打造的小茅屋内,砥砺金身境,希望能够以最强第七境,跻身远游境。只是在水精宫听闻了某些事迹后,让她只觉得天意如此!故而她当下所求唯一事,就是要与那曹慈和刘幽州多次提及之人,在城头之上,以拳对拳,让他再次连输三场!

白首一时半会儿不太适应剑气长城的风土,病恹恹的,与那任珑璁同病相怜。

这就是为何地仙之下的练气士,不愿意来剑气长城久留的根本原因,因为熬不住,简直就是重返洞府境、时刻经受海水倒灌之苦。年轻剑修还好,长久以往,终究是份裨益,能够滋养魂魄和飞剑,剑修之外的三教百家练气士,光是抽丝剥茧,将那些剑意从天地灵气当中剥离出去,便是天大苦头。历史上,在剑气长城相对安稳的大战间隙,不是没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练气士,从倒悬山那边走来,强撑着去了那座城头,陪着一起“游山玩水”的身边扈从,又刚好境界不高,结果等到给扈从背去大门口,竟然已经直接跌境。

卢穗试探性问道:“既然你朋友就在城内,不如随我一起去往太象街白脉府吧?那位宋律剑仙,本就与我们北俱芦洲渊源颇深。”

卢穗其实知道自己的提议,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她就怕今天分别后,刘景龙便安心练剑,沉浸其中,物我两忘,到时候她怎么办?万里迢迢赶来倒悬山相逢,才看了景龙几眼,难道便要咫尺天涯?说不定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她准备重返倒悬山,与他道别。可如果是一起入住宋律剑仙的白脉府,哪怕刘景龙一样是在潜心练剑,闭关谢客,卢穗也会觉得与他同在一片屋檐下,风雨也好晴也好,终究两人所见风景是一样的啊。

白首附和道:“有道理!咱们就不去打搅宗主修行了,去打搅宋律剑仙吧。”

白首不太敢见那位从未见过的太徽剑宗宗主韩槐子,在翩然峰听许多同龄人闲聊,好像这位宗主是个极其严厉的老家伙,人人说起,都敬畏不已,反而是那个白首只见过一面的掌律祖师黄童,趣事多多。可问题是等到白首真正见着了黄老祖师,一样如履薄冰,十分畏惧。剑仙黄童尚且如此让人不自在,见到了那个太徽剑宗的头把交椅,白首担心自己会不会一句话没说对,就要被老家伙当场驱逐出祖师堂,到时候最尊师重道的姓刘的,岂不是就要乖乖听命?白首不觉得自己是心疼这份师徒名分,只是心疼自己在翩然峰积攒下来的那份风光和威严罢了。

卢穗会心一笑。任珑璁不太喜欢这个口无遮拦的少年。

刘景龙摇头道:“我与宋律剑仙此前并不认识,直接登门,太过冒失,而且需要浪费卢姑娘与师门的香火情,此事不妥。何况于情于理,我都该先去拜会宗主。再者,郦前辈的万壑居距离我太徽剑宗府邸不远,先前问剑过后,郦前辈走得急,我需要登门道谢一声。”

来此出剑的外乡剑仙,在剑气长城和城池之间,有许多闲置私宅可住,自行挑选,与隐官一脉的竹庵、洛衫剑仙打声招呼即可。若是被本土剑仙邀请,入住城内,当然亦可。愿意待在城头上,拣选一处驻守,更不阻拦。

北俱芦洲的太徽剑宗,自从韩槐子、黄童两位剑仙联袂赶赴剑气长城之后,凭借杀妖战功,直接挣来了一座占地不小的府邸,名为甲仗库,太徽剑宗所有子弟,便有了落脚之地,到了剑气长城,再无须寄人篱下。反观浮萍剑湖宗主郦采,却是刚到,也无相熟的本土剑仙,故而直接挑选了那位本洲战死剑仙前辈的下榻处万壑居。郦采丝毫不惧那点“晦气”,大大方方入住的当天,便有不少的本土剑仙,愿意高看郦采一眼。

卢穗微笑道:“景龙,那我有机会就去拜访韩宗主。”

刘景龙点头道:“当然可以啊,宗主对卢姑娘的大道,十分赞赏,卢姑娘愿意去我们那边做客,宗主定然欣喜。”

卢穗笑了笑,眉眼弯弯。

任珑璁深呼吸一口气,转过头不去看卢穗与那呆头鹅刘景龙,看多了,她就忍不住要骂人。

白首也觉得姓刘的太欠骂了。咱们太徽剑宗的宗主欣喜不欣喜的,是卢仙子真正在意的事情吗?卢仙子抛了那么多媚眼,就算是个瞎子,好歹也该接住一两次吧?你姓刘的倒好,凭本事次次躲过。

双方分开后,刘景龙照顾弟子白首,没有御剑去往那座已经记在太徽剑宗名下的甲仗库府邸,而是步行前往,让少年尽可能靠自己熟悉这一方天地的剑意流转。不过刘景龙似乎有些后知后觉,轻声问道:“先前我与卢姑娘的言语当中,是不是有不近人情的地方?”

白首没好气道:“开什么玩笑?”

刘景龙松了口气,没有就好。

白首没好气道:“你根本就没有一句近人情的好话。”

刘景龙感叹道:“原来如此。”

白首疑惑道:“姓刘的,你为什么不喜欢卢姐姐啊?没有半点不好的万般好,咱们北俱芦洲,喜欢卢姐姐的年轻俊彦,数都数不过来,怎就偏偏她喜欢你,你不喜欢她呢?”

刘景龙无奈道:“唯独此事,无理可说。”

沿着城池边缘,一直南下,行出百余里,师徒二人找到了那座甲仗库。

修道之人,哪怕不御风御剑,百余里路途,依旧是穿街过巷一般。即便白首暂时无法完全适应剑气长城的那种窒息感,步伐相较于市井凡夫的跋山涉水,依然显得健步如飞,快若奔马。

沿途稀稀疏疏的大小府邸宅子,多是上五境剑仙坐镇,或是外乡地仙剑修暂居。

太徽剑宗宗主韩槐子站在门口,刘景龙作揖道:“翩然峰刘景龙,拜见宗主。”

白首偷偷咽了口唾沫,学着姓刘的,作揖弯腰,颤声道:“太徽剑宗祖师堂第十六代嫡传弟子,翩然峰白首,拜见宗主!”

韩槐子是太徽剑宗的第四代宗主,但是祖师堂传承,自然远远不止于此。

太徽剑宗虽然在北俱芦洲不算历史久远,但是胜在每一位宗主皆剑仙,并且宗主之外,几乎都会有类似黄童这样的辅佐剑仙,站在北俱芦洲山巅之侧。而每一任宗主手上的开枝散叶,也有多寡之分,像并非以先天剑坯身份跻身太徽剑宗祖师堂的刘景龙,其实辈分不高,因为带他上山的传道恩师,只是祖师堂嫡传第十四代弟子,故而白首就只能算是第十六代。不过浩然天下的宗门传承,一旦有人开峰,或是一举继任道统,祖师堂谱牒的辈分,就会有大小不一的更换。例如刘景龙一旦接任宗主,那么刘景龙这一脉的祖师堂谱牒记载,都会有一个水到渠成的“抬升”仪式,白首作为翩然峰开山大弟子,自然而然就会晋升为太徽剑宗祖师堂的第六代“祖师爷”。

只不过在辈分称呼一事上,除了破格升迁得以继承一脉道统的新宗主、山主之外,此人的嫡传弟子,外人依循祖师堂旧历,也无不可。

韩槐子笑着抬了抬手,道:“无须多礼。以后在此的修行岁月,无论长短,我们都入乡随俗,不然宅子就我们三人,做样子给谁看?对不对,白首?”

白首哭丧着脸。对?肯定不对啊。不对?那更加不对啊。

白首可怜兮兮望向姓刘的,刘景龙笑道:“怎么天大的胆子,到了宗主这边便米粒大小了?”

在姓刘的面前,白首还是胆大包天的,脱口而出道:“怪那哑巴湖小水怪,取了个名字叫米粒。”

突然意识到一旁还有个高入云霄的宗主剑仙,白首汗流浃背,竟是直接说出了心声,道:“宗主,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求你老人家千万别把我赶出太徽剑宗!”

韩槐子哭笑不得,幸好景龙在先前那封信上,早有明言,介绍自己收了个怎样的徒弟,不然他这宗主还真有点措手不及。

韩槐子笑着安慰道:“在剑气长城,确实言行忌讳颇多,你切不可依仗自己是太徽剑宗剑修,还是刘景龙嫡传,便妄自尊大,只是在自家府邸,便无须太过拘谨了。在此修行,要多想多问。我太徽剑宗弟子,在修行路上,剑心纯粹光明,便是尊师最多;敢向不平处一往无前出剑,便是重道最大。”

白首愣在当场,这与想象中那个一言不合就要摆剑仙架子、宗主气势的韩槐子,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

刘景龙笑道:“这会儿应该大声说一句‘记住了’。”

白首赶紧说道:“记住了!”

刘景龙无可奈何,以前就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白首。

韩槐子忍住笑,与那少年打趣道:“记住个什么记住,不用记住,年纪轻轻的剑修,哪里需要刻意记住这些大话。”

白首都快给这位宗主整蒙了。

韩槐子领着两人,一起走入甲仗库大门,说了些这座宅子的历史,曾经有哪些剑仙居住于此,又是何时战死、如何战死的。

白首便肃然起敬,不由自主放慢了呼吸与脚步,因为少年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脚步,仿佛都是在打搅那些前辈剑仙的休歇。

韩槐子悄然看了眼少年的脸色和眼神,转头对刘景龙轻轻点头。

一名故意以自身拳意牵引剑气为敌的年轻女子,脚穿麻鞋,身着赤衣,满头青丝,绾了个干脆利落的盘踞发髻,只背了个装有干粮的包裹。

她没有径直入城,离墙根还有一里路途,便开始狂奔向前,高高跃起,一脚踩在十数丈高的城墙上,然后弯腰上冲,步步登高。

距离城头数丈时,一脚重重踩踏墙壁,身形蓦然跃起,最终飘然落在城头之上,然后往左手边缓缓走去。

按照曹慈的说法,那座不知有无人居住的小茅屋,应该相距此地不足三十里。

一路行去,并无遇到驻守剑仙,大小两栋茅屋附近,根本无须有人在此提防大妖袭扰,也不会有谁登上城头,耀武扬威一番,还能够安然返回南边天下。

因为有那位老大剑仙。

她突然皱了皱眉头,察觉到对面城头之上,有极重剑气。应该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大剑仙左右——一个出海访仙之前,打碎了无数先天剑坯道心的怪人。

当她越发临近茅屋的时候,发现在自己前行的路线上,还有位瞧着年轻容貌的剑仙,已经转头朝她望来。

她依旧向前而行,瞥了眼不远处的小茅屋,收回视线,抱拳问道:“前辈可是暂住于茅屋?”

魏晋笑着点头,说道:“你要是不介意,我这就搬出茅屋。”

她点头道:“介意,所以前辈只管继续借住。”

她停下脚步,盘腿而坐,摘下包裹,取出一只烙饼,大口嚼了起来。

魏晋笑了笑,不以为意,继续闭眼修行。

女子吃过了烙饼,取出水壶喝了口水,问道:“前辈可知道那位来自绍元王朝的苦夏剑仙,如今身在城头何处?”

魏晋睁眼,道:“约莫七百里之外,便是苦夏剑仙修道和驻守之地。如果没有意外,此刻苦夏剑仙正在传授剑术。”

女子点头道:“谢了。”

她背好包裹,起身后,开始走桩,缓缓出拳,一步往往跨出数丈,去往七百里之外。

其间遇到一只巨大金色飞禽破开云海,阴影笼罩城头,如昼入夜,金色飞禽落在一位白衣剑仙身畔,落地之时,便化作麻雀大小,跃上剑仙主人的肩头。

有剑仙身姿慵懒,斜卧一张榻上,面朝南方,仰头饮酒。

女子只是看过一眼便不再多看。

剑仙苦夏坐在蒲团上,包括林君璧在内的众多晚辈剑修正在闭目凝思,呼吸吐纳,尝试着汲取天地间流散不定、快若剑仙飞剑的精粹剑意,而非灵气,不然就是捡了芝麻丢西瓜,白走了一趟剑气长城。只不过除了林君璧收获显著,哪怕是严律,依旧暂时毫无头绪,只能碰碰运气。其间有人侥幸收拢了一缕剑意,稍稍流露出雀跃神色,一个心神不稳,那缕剑意便开始翻江倒海。剑仙苦夏见状祭出飞剑,将那缕极其细微的远古剑意,从剑修人身小天地内,驱逐出境。差点就要伤及大道根本的年轻剑修,面无人色。

剑仙苦夏以心声与之言语,声音沉稳,帮着年轻人稳固剑心,至于气府灵气紊乱,那是小事,根本无须这位剑仙出手安抚。

能够从众多绍元王朝的年轻俊彦当中脱颖而出,赶赴剑气长城,若是连这点事情都摆不平,那么明天就可以离开孙府,返回倒悬山,老老实实待在那边等着同行众人了,反正梅花园子,一向待客周到。

剑仙苦夏突然站起身,转头望去,认出对方后,这位天生苦相的剑仙,破天荒露出笑容,转身迎接那位女子。

不管这位喜好游走江湖的晚辈,在外用了多少个化名,或是习惯被人称呼为什么,在她家族的祖师堂谱牒上,是个与脂粉气半点不沾边的名字——姓郁,名狷夫。

中土郁家,是一个历史极其久远的顶尖豪阀,曾经一手扶植起了一座比如今绍元王朝更加强势的大澄王朝,大澄王朝覆灭之后,不过百年,便又扶起了一个更加庞大的玄密王朝。

郁狷夫与那未婚夫怀潜,皆是中土神洲最拔尖的那一小撮年轻人。郁狷夫为了逃婚,跑去金甲洲,在一处上古遗址,独自练拳多年。怀潜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跑去了北俱芦洲,据说是专门狩猎、收集地仙剑修的本命飞剑。

听说怀家老祖在去年破天荒露面,亲自出门,找了同为中土神洲十人之一的好友,至于缘由,无人知晓。

剑仙苦夏的那位师伯,周神芝,与怀家老祖一样,皆在十人之列,而且名次还要更前,曾经被人说了句脍炙人口的评语,“从来眼高于顶,反正剑道更高”。周神芝在中土神洲广袤版图上,是出了名的难打交道,对师侄苦夏——这位享誉天下的大剑仙,依旧没个好脸色。

他们这一脉,与郁家世代交好,郁狷夫更是剑仙苦夏那位师伯最喜欢的晚辈,没有之一。

周神芝与人坦言我家子孙皆废物,配不上郁狷夫。要知道周神芝的子嗣,是以英才辈出、天生神仙种著称于世。

周神芝宠溺郁狷夫到了什么地步?郁狷夫最早在中土神洲的三年游历,周神芝一直在暗中护道,结果性情耿直的郁狷夫不小心闯下大祸,惹来一位仙人境大修士的暗算,然后那位大修士直接被周神芝砍断了一只手,逃回了祖师堂,凭借一座小洞天,选择闭关不出。周神芝慢悠悠尾随其后,最终整座宗门全部跪地,周神芝从山门走到山巅,一路上,敢言语者,死,敢抬头者,死,敢流露出丝毫愤懑心思者,死。而郁狷夫的心大到了什么境界?反而埋怨周神芝退敌即可,应该将仇家交予她自己去对付。不承想周神芝非但不恼火,反而继续一路护送郁狷夫这个小丫头,直到郁狷夫离开中土神洲,到达金甲洲才作罢。

见到了迎面走来的剑仙苦夏,郁狷夫停步抱拳道:“见过苦夏前辈。”

剑仙苦夏笑着点头,问道:“怎么来这儿了?”

郁狷夫说道:“练拳。”说了其实等于没说。

剑仙苦夏却笑了起来,说了句干巴巴的言语,道:“已经是金身境了,再接再厉。”

然后双方便都沉默起来,只是两人都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剑仙苦夏不是那种擅长钻营之人,更不会希冀着自己多照拂郁狷夫一二,以此赢得自家师伯的好感,他纯粹只是看好郁狷夫。至于郁狷夫,更是被笑称为“所有长辈缘都被周神芝一人吃光”的郁家人。

虽说怀家与郁家结下了那桩娃娃亲,但随着时间推移,怀家老祖对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丫头,越来越不喜欢,所以后来郁狷夫为了逃婚去走江湖,怀家上下,根本没有任何怨言。怀家许多长辈反过来安慰诸多郁家好友,年轻人多走走是好事,那桩婚事不着急,怀潜是修道之人,郁狷夫虽然是纯粹武夫,但凭她的武道资质,寿命也注定绵长,让两个孩子自己慢慢相处便是。

此时两人一起走回剑仙苦夏教剑处,苦夏示意郁狷夫坐在蒲团上,她也没客气,摘了包裹,又开始就水吃烙饼。

林君璧睁开眼睛,微微一笑。

郁狷夫明明看见了,却当作没看见。

宁府大门外的那条街上,一袭青衫的年轻剑仙,带着自己的弟子缓缓而行。

少年压低嗓音道:“姓刘的,我听说陈平安如今可牛气了,有了个‘二掌柜’的响当当绰号。而且他那个媳妇,在剑气长城这边,可厉害了。郦剑仙私底下与我说了,她见不得那个宁姚,不然心里会觉得窝囊。”

刘景龙没说什么。

敲了门,开门之人正是纳兰夜行,刘景龙自报名号。

纳兰夜行先是神色古怪,然后立即笑着领那师徒二人去往斩龙崖。原本正在勤勉炼气的陈平安,已经离开凉亭,走下斩龙台,笑眯眯招着手。

白首瞧见了自家兄弟陈平安,总算松了口气,不然在这座剑气长城,每天太不自在。只是刚乐呵了片刻,白首突然想起那家伙是某人的师父,立即耷拉着脑袋,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纳兰夜行已经告辞离去。陈平安带着两人走入凉亭,笑问道:“三场问剑过后,觉得一个北俱芦洲不够显摆,来咱们剑气长城抖搂来了?”

刘景龙说道:“闲来无事,来见宗主与郦剑仙,顺便来看看你。”

陈平安双手笼袖,斜靠栏杆,瞥了眼那个白首,难得,瞧着有些闷闷不乐?

到了凉亭,少年一屁股坐在陈平安身边。刘景龙倒是无所谓这些,自己这个弟子,确实与陈平安更亲近些。

刘景龙笑着道破天机:“来这里之前,我们先去了一趟落魄山,某人听说你的开山大弟子才学拳一两年,就说他压境在下五境,外加让她一只手。”

陈平安已经知道白首大概的下场了。

刘景龙又说道:“你那弟子胆子小,就问能不能再让一条腿。”

陈平安瞥了眼白首,憋着笑:“这都答应了?”

刘景龙点头道:“答应了,某人还开心得要死,于是又说站着不动,让裴钱只管出手。”

陈平安摇摇头,笑道:“不用跟我说结果了。”

陈平安抖了抖袖子,取出一壶前不久从店铺那边蹭来的竹海洞天酒,招呼白首道:“来,庆贺一下咱们白首大剑仙的开门大吉。”

刘景龙摆摆手。

白首抬起头,咬牙切齿道:“我敢保证,她绝对肯定必然十成十,学拳不止一两年!陈平安,你跟我说老实话,裴钱到底学拳多少年了,十年?”

陈平安直接将酒壶抛给刘景龙,然后自己又拿出一壶,反正还是蹭来的,揭了泥封,抿了一口酒,这壶酒的滋味似乎格外好。陈平安盘腿坐在那边,一手扶在栏杆上,一手手心按住长椅上的那只酒壶,道:“我那开山大弟子是一拳下去,还是一腿横扫?她有没有被咱们白首大剑仙的剑气给伤到?没事,伤到了也没事,切磋嘛,技不如人,就该拿块豆腐撞死。”

白首恼火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双手握拳,重重叹息,使劲砸在长椅上。

刘景龙将那壶酒放在身边,笑道:“你那弟子,好像自己比横飞出去的某人,更蒙,也不知为何,特别心虚,蹲在某人身边,与躺地上那个七窍流血的家伙,双方大眼瞪小眼。然后裴钱就跑去与她的两个朋友,开始商量怎么圆场了。我没多偷听,只听到裴钱说绝对不能再用摔跤这个理由了,上次师父就没信,这次一定要换个靠谱些的说法。”

白首黑着脸,背靠栏杆,双手捂脸。

刘景龙提醒道:“我跟裴钱保证过,不许泄露此事,所以你听过就算了,并且不许因为此事责罚裴钱,不然以后我就别想再去落魄山了。”

陈平安笑着点头,本来就没想着说她什么。

白首嘀咕道:“我反正不会再去落魄山了。裴钱有本事下次去我太徽剑宗试试看?我下次只要不掉以轻心,哪怕只拿出一半的修为……”

陈平安不等少年说完,就点头笑道:“好的,我跟裴钱说一声,就说下一场武斗,放在翩然峰。”

白首顿时委屈万分,一想到姓刘的关于那个赔钱货的评价,便嚷嚷道:“反正裴钱不在,你让我说几句硬气话,咋了嘛!”

当初裴钱那一脚,真是够心黑的,白首不光是七窍流血倒地不起,事实上,他竭力睁开眼睛后,就像醉酒之人,看见有好几个裴钱蹲在眼前晃来晃去。

关键是那个赔钱货的言语,更恶心人,她蹲一旁,兴许见他眼神游移,没找到她,还“好心好意”小声提醒他道:“这儿这儿,我在这儿。你千万别有事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先前说话口气那么大,我哪晓得你真的就只是口气大呢。也亏得我担心力气太大,反而会被传说中的仙人剑气给伤到,所以只出了七八分气力,要不然以后咋个与师父解释?你别装了,快醒醒!我站着不动,让你打上一拳便是……”

然后白首便昏死过去了。

陈平安笑眯眯道:“巧了,你们来之前,我刚好寄了一封信回落魄山,只要裴钱她自己愿意,就可以立即赶来剑气长城。”

白首转头问道:“师父,我们啥时候回宗门啊?翩然峰如今都没个人打理茅屋,刮风下雨的,弟子心里不得劲儿。”

这应该是白首在太徽剑宗祖师堂之外,第一次喊刘景龙为师父,并且如此诚心诚意。

刘景龙想了想,道:“好歹等到裴钱赶来吧。”

白首眼神呆滞。

刘景龙说道:“对了,听说有个很了不起的武学天才,来自中土神洲,名叫郁狷夫,想要找你练拳。”

陈平安笑道:“没兴趣。”

白首有气无力道:“别给人家的名字骗了,那是个娘们。”

陈平安愣了一下,总不能那么巧吧。

刘景龙点头道:“确实是一位女子,跟你差不多岁数,同样是底子极好的金身境。”

看到陈平安的脸上有些莫名其妙的神色,白首眼睛一亮,狡黠地笑道:“至于好不好看嘛,我是不清楚,你到时候跟她打来打去的,多看几眼,何况拳脚无眼,嘿嘿嘿……”

突然,白首整个人就像是炸毛一般,毛骨悚然,手脚冰凉,然后僵硬转头,看到了一位缓缓走入凉亭的女子。

她明明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任何不悦神色,更没有刻意针对他白首,少年依旧敏锐察觉到了一股仿佛与剑气长城“天地契合”的大道厌胜。她兴许只是稍稍流转心意,她不太高兴,那么这一方天地便自然对他白首不太高兴了。

白首再次僵硬转头,对陈平安说道:“千万别毛手毛脚,武夫切磋,要守规矩。当然了,最好是别答应那谁谁谁的练拳,没必要。”

陈平安伸手按住少年的脑袋,微笑道:“小心我拧下你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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