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萨克斯跟他告别,走向门口。
鲍勃送她出来,说:“哦,别误会了。”
她转过身,眉毛往上一扬。
“可别替桑迪觉得不值。她自始至终都支持他,从不抱怨。还有,天哪,他们真是深爱彼此。”
我走向切尔西的公寓,我的“子宫”。那是我的天地,美好的天地。
当然还要看看身后。
没有警察追上来。没看到红,那个女警察。
商城里的那场惊吓过后,我走了数英里路,穿过布鲁克林到了另一条地铁线。我中途又停顿了一下,重新买了一件新外套和一样新头饰——还是棒球帽,不过是黄褐色。我长着一头金发,又短又稀疏,但我觉得出门时最好还是遮住。
干吗要让那些购物者有机可乘呢?
我现在终于镇定下来了,不会每看到一辆警车就心脏狂跳了。
回家花了很长时间。布鲁克林和切尔西相隔很远很远。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切尔西。我觉得,我听说过它是以英国的某个地方命名的。听上去很有英国味。我想,他们那里有一支运动队叫这个名字。或者,这可能只是某个人名。
这条街,我的街,二十二街,闹哄哄的,但我的窗户很厚实。我说了,就像子宫。屋顶有个露天平台,我喜欢那儿。公寓楼里没人上去,我没看见过。有时我坐在上面,希望能抽抽烟,因为坐在城市的高台上,边抽烟边看风景似乎是老纽约客和新纽约人的基本体验。
你从屋顶可以看到切尔西旅馆的后部。旅馆里住着一些知名人物,不过这个“住”,就相当于居住,如音乐家、演员、画家之类。我坐在折叠椅上看鸽子、云彩、飞机、街景,留神倾听住在旅馆里的音乐家的音乐,但从没听见过。
现在我来到了公寓楼的前门。再看看身后,没有警察,没有红。
我穿过门厅,沿着走廊往前走。墙上的油漆是深蓝色的和……医院风格的,我想起了那道阴影。这是我的用词,我刚刚想到的。下次见到弟弟时,我会告诉他。彼得会喜欢的(我们的过去太沉重,所以现在我更喜欢幽默)。走廊里灯光昏暗,墙壁闻起来就像用腐肉造成的。我在绿意繁盛的郊区长大,从没想过待在这种地方会舒服自在。这所公寓原本是个临时落脚点,但我越来越喜欢。而且我发现,城市本身也适合我。我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对我而言,不引人注意很重要。考虑到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好了,舒适的切尔西。
子宫……
我进屋,开灯,锁门,查看入侵的迹象,但没人闯进来。有人会说,我是个妄想狂,但就我的生活而言,现在这真的不算妄想狂,对吧?我往鱼缸里撒鱼肉碎屑,撒在鱼儿的天空里。这种饮食看起来总归不对。但我吃很多肉,我自己也是肉。所以这有什么不同呢?而且,它们喜欢吃肉,我则喜欢这种迷你型的狂暴生物。它们是金色、黑色和红色的,凭纯粹的本能横冲直撞。
我进浴室洗个澡,洗去从商城带出来的忧虑,也洗掉一身汗。即便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春日,我逃跑时也出汗了,浑身潮乎乎的。
我打开新闻。没错,在无数个商业广告之后,屏幕上开始播出有关布鲁克林购物中心发生事件的报道。电动扶梯发生故障,男子惨死其中。还有枪击!哦,怪不得。一名警察试图通过开枪阻停驱动器救下受害者。但没有成功。白白开了一枪的是红吗?如果是,我得夸奖她的机智。
我看到答录机上有一条消息——是的,老式答录机。
“弗农,嗨,我要工作到很晚。”
我心里一紧。她要取消吗?但接下来,我就知道没事了。
“所以我大概八点过来,如果没问题的话。”
她语气平淡,不过她向来都是这样。她不是个声音活泼的女人。我从没见她大笑过。
“如果你没回复,我就直接过来。如果太晚了,也没关系,打电话给我。”
阿莉西亚就是这种人。如果她引起不便、打探得太多、不赞成某事,即便那对别人来说不算不赞成,只是询问或疑惑,她都会担心把事情搞砸。
我可以对她为所欲为。恣意妄为。
我得说,我喜欢这样。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强大,让我心情很好。人们对我做的事,不是太客气。这似乎很公平。
我看看窗外,看有没有红或别的警察。没有。
妄想狂……
我翻了翻冰箱和食品柜,找些能充饥的晚餐。汤羹、蛋卷、无豆辣椒酱、整鸡、玉米粉圆饼。大量酱汁和蘸料。奶酪。
瘦豆角,香肠干。是啊,这就是我。
但我吃起东西来,就像一个搬运工。
我在想之前在星巴克吃过的两个三明治,尤其是我喜欢的烟熏火腿。我回想起那声尖叫,看看外面。我看见红在扫视咖啡店,不像一般人那样转身朝尖叫声而去。
购物者……至少,我在心里吐出了这个词。
我对她满肚子的火。
因此,我需要安慰。我从前门旁边的架子上取下背包,穿过房间。我按下玩具房门锁的数字按键。锁是我自己安装的,出租房里可不允许这么做。你租房子的时候,他们可不会让你动这动那的;但我按时付房租,便没人过来瞧一眼。而且,我需要把玩具房锁上,于是就锁上了,任何时候都锁着。
我打开牢固的防盗插销,进到里面。玩具房里一片昏暗,只有卤素灯在破旧的桌子上方亮着,桌上放着我的珍宝。光束在金属边缘和刀刃上闪烁不停,大部分都是亮铮铮的钢具。玩具房里静谧无声。我做了很好的隔音处理,小心翼翼地切割木板和隔音材料,贴到墙上,又安装了百叶窗。人在屋里喊破喉咙,外面也听不见。
我从背包里拿出敲骨器,也就是圆头锤,清理干净、上好油,放到工作台的架子上,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是一个新物件,一把带有锯齿的剃锯。我打开包装盒,用手指试了试齿缘。轻轻刮一下,刮一下……日本货。我母亲跟我说过,在她小时候,用日本货可不怎么体面。时代改变了多少啊。哦,天哪,这真是一件相当巧妙的工具,一把长剃刀做成的锯子。再试一下齿缘,好了,你瞧:我刚刚已经刮去了一层表皮。
这把剃锯现在成了我的新宠,我把它放到架上一个尊贵的位置。我有个荒唐的想法,那就是别的工具会心生嫉妒,陷入悲伤。我这副样子真可笑。当你的生活被购物者搅得乱七八糟,你就会给无生命的东西注入生命。然而,这有那么古怪吗?它们比人靠得住。
我再次凝视齿缘。灯光反射过来,突然刺到眼睛;瞳孔收缩之间,房间歪了一下。这感觉很吓人,但并不难受。
我突然心生冲动,想把阿莉西亚带进来。这几乎是一种迫切的需求。我想象着灯光从钢刃反射到她的皮肤上,就像反射在我身上一样。我其实不怎么了解她,但我觉得我会,我的意思是,我会把她带到这里来。我心底有种感觉,告诉我这么做。
现在,呼吸越发急促。
要那样做吗?今晚把她带到这里来?
腹股沟处的躁动告诉我,是的。我可以想象,工作台上被打磨得光亮照人的金属造型,映照着她的皮肤。
我凝神思考:到了某个时间点,这事肯定会做的,对吧?
那就现在做,赶快了结……
做?不做?
我浑身一僵。
门铃响了。我离开玩具房,走向前门。
然后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不是阿莉西亚,而是红,怎么办?
不要,不要。会出现这种情形吗?红的眼睛那么锐利,脑子也肯定聪明。而且她的确在商城发现了我。
我从架子上拿起敲骨器,走向门口。
我按下应答键,停顿一下。“你好?”
“弗农,是我?”阿莉西亚在很多句子后面都会带上问号。她就是这么事事不确定。
我松了口气,放下锤子,打开了门外的开门按钮。几分钟后,我看见阿莉西亚的脸出现在监控屏幕上,她抬头看着门框上方那小小的监控摄像头。她进来了,我们步入客厅。我闻到她身上怪怪的香水味,我觉得应该是淡淡的甜洋葱气味。我敢肯定不是,不过这就是我的印象。
她避开我的眼神。我比她高很多;她小巧玲珑,但不像我瘦如豆角。“嘿。”
“嗨。”
我们拥抱了一下。这是个有趣的词,我总觉得这个词的意思是硬着头皮去触碰你不想触碰的人,比如走到生命尽头时的我母亲,一直以来的我父亲。当然,这词的本意不是如此,这只是我的想法。
阿莉西亚脱掉外套挂好。别人代劳会让她不自在。她四十岁上下,比我大几岁。她身穿蓝色的高领长袖长裙,很少涂指甲油。这种形象让她很自在:教师风范。我不在意这一点。吸引我靠近她的,也不是她的时尚品位。她结婚时是一名教师。
“吃晚餐了吗?”我问。
“没有?”又是一个问号,而她这时的意思是:没有。她担心说错一个字、用错一个标点符号,就会毁掉这个夜晚。
“你不饿吗?”
她的眼睛瞟向次卧。“只是……没关系吗?拜托,我们可以做爱吗?”
我牵起她的手,穿过客厅,走向远处那堵墙。墙的右边是玩具房。左边是后部的卧室,卧室门开着,夜灯柔和地照射着精心铺好的床铺。
我迟疑片刻,目光落在玩具房的门上。她仰头看着我,满脸好奇,不过永远都不会有打探的念想:出什么事了?
我想好了,领着她转向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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